午饭简单:一钵鸡汤,两碟时蔬,一盘腊肉。陆安自己拿着小木勺吃得满嘴油,苏婉清一边给他擦脸,一边轻声问:“今日……事情可还顺?”
“老样子。”陆铮夹了块腊肉,嚼得很慢,“朝廷催饷,流寇攻城,暗处还有人使绊子。”
他没说细节,但她懂。从锦衣卫北镇抚司到如今的川陕总督,她就陪着他一路走来,见过太多阴谋算计、生死搏杀。
“昨日赵铁柱来了一趟,”苏婉清忽然道,“说府里护院要换班,调了几个‘老人’进来。”
陆铮筷子顿了顿。
赵铁柱是他亲卫统领,也是“老树根须”在成都的核心节点。所谓“老人”,指的是那些伤残退役、却依然忠诚可靠的老兵。
平日里他们散在民间,开茶馆、当镖师、做货郎,一旦有事,便是最隐蔽的眼线与护卫。
调他们进府,意味着赵铁柱察觉到了什么。
“他还说什么?”陆铮问。
“只说近来成都生面孔多了些,有贩药材的山西客商,在总督府周边转了好几次。”
苏婉清声音平静,但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我让王嬷嬷留意了,那客商右手虎口有厚茧——是常年握刀的手。”
陆铮放下碗。
黑袍势力的触角,已经伸到他的家门口了。
“这几日,你带着安儿少出门。”他声音依旧平稳,“府里的事,交给赵铁柱安排。”
“我晓得。”苏婉清给他盛了碗汤,“你自己也当心。朝廷那边……若真逼急了,大不了辞官回乡。
咱们找个偏僻的地方,种几亩地,教安儿读书,日子也能过。”
陆铮看着妻子。
她知道这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早已是骑虎难下。辞官?
朝廷不会允许一个手握二十万精兵的“隐患”逍遥乡野。那些暗处的敌人,更不会放过他。
但她说这话,是告诉他:无论何时,她都有和他一起退到底的勇气。
“再等等,”陆铮握住她的手,掌心粗糙的茧摩擦着她细嫩的皮肤,“等我把该做的事做完。”
等川陕根基彻底稳固,等黑袍现形,等一个……不得不动的时机。
同一时刻,潼关。
曹变蛟站在关墙上,望着北方苍茫的黄土高原。春风卷着沙尘扑面而来,他眯起眼睛,手按在刀柄上。
“将军,”亲兵来报,“傅巡抚的人到了,在关下等候。”
傅宗龙的人。
曹变蛟冷笑。这位陕西巡抚,自从接了朝廷“协理甘肃军务”的旨意,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三天两头派人来潼关“巡查”,美其名曰“了解边情”,实则是盯梢——盯陆铮的兵力调动,盯潼关的防御虚实。
“让他们上来,”曹变蛟道,“但只准带两个随从,兵器卸在关下。”
不多时,三个文官打扮的人登上关墙。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瘦高个,山羊胡,眼神精明,正是傅宗龙的心腹幕僚刘文焕。
“曹将军,”刘文焕拱手,笑容可掬,“傅巡抚关心潼关防务,特命在下前来学习请教。”
“刘先生客气,”曹变蛟不冷不热,“潼关一切如常。”
“如常就好,如常就好。”刘文焕踱到垛口边,看似随意地问,“听闻前几日有支马队从潼关北上,往延安方向去了?不知是——”
“军中调防,”曹变蛟打断他,“寻常事。”
“可那马队看着有千余人,装备精良,不像寻常调防啊。”刘文焕转过身,盯着曹变蛟,“傅巡抚得朝廷旨意协理军务,按例,千人以上调动,当报备才是。”
空气骤然紧绷。
曹变蛟身后的亲兵手按刀柄,刘文焕带来的两人也微微前倾。
“刘先生,”曹变蛟缓缓道,“那支马队是奉陆督师令,北上接应从山西逃难过来的军户家眷。
鞑子去年破关,多少边军家小流离失所,陆督师不忍,特派兵接应安置——这事,也要报备?”
刘文焕语塞。
陆铮这一手,占尽了道义高地。边军家眷,谁敢阻拦?
“原来如此,”刘文焕干笑,“陆督师爱兵如子,令人敬佩。只是……如今朝廷财政吃紧,安置流民耗费巨大,川陕自顾不暇,还要接济山西军户,怕是力有未逮吧?”
“力有未逮,也得做。”曹变蛟语气硬了起来,“边军戍守国门,若连家小都保不住,谁还肯卖命?
刘先生回禀傅巡抚,陆督师说了:川陕再难,不亏待为国流血的将士。”
这话掷地有声。
刘文焕脸色变了变,终究没再说什么,拱手告辞。
看着那三人下关的背影,曹变蛟啐了一口:“什么东西。”
亲兵低声道:“将军,他们会不会去朝廷告状?”
“告呗,”曹变蛟冷笑,“陆督师敢做,就不怕他们告。倒是你们——”他转身,目光扫过关墙上值守的士兵,“都给我打起精神。傅宗龙的人来了,黑袍的人也可能来。潼关若有闪失,咱们都没脸见督师!”
“是!”
风声呼啸,关旗猎猎。
曹变蛟望向西南——成都的方向。督师,您到底在布什么局?这盘棋,下得越来越险了。
又三日,扬州。
瘦西湖畔,一处不起眼的茶楼雅间里,林汝元正与一个头戴斗笠、渔民打扮的中年人对坐。
“郑广铭的人已经到琉球了,”渔民低声道,“查清了,沈万金死后,他在那霸港的三条海船、两处货栈,都被一个叫‘金源号’的商行接手。
这商行表面是闽商所开,但背后资金来自松江府,再往上……牵扯到南京守备太监。”
林汝元手指轻叩桌面。
南京守备太监,宫里的人。果然,黑袍势力的根,已经扎进宫廷了。
“货栈里囤的什么货?”
“主要是生丝、瓷器、茶叶,”渔民顿了顿,“但郑广铭的人买通了一个账房,看到隐秘账目——还有军械。鸟铳、火药、甚至……红夷炮的配件。”
林汝元倒吸一口凉气。
私贩军械出海,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而能搞到红夷炮配件的,绝非寻常势力。
大明能造红夷炮的,除了京营炮厂,就只有登莱、广州等寥寥几处。
“货源查到了吗?”
“正在查,但线索到杭州就断了。”渔民声音更低,“郑广铭怀疑,东南某些卫所的军械库……可能被动了。”
林汝元闭了闭眼。
东南卫所糜烂已久,吃空饷、倒卖军械是常事。但能系统性、大规模地走私红夷炮配件,绝不是一个两个军官敢做的。
这背后,是一张覆盖朝野的大网。
“还有一事,”渔民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打开,是一块黑黢黢的石头,泛着暗金色的斑点,“这是郑广铭的人在琉球码头上捡到的,从‘金源号’船上掉下来的。”
林汝元接过石头,入手沉甸甸的。他凑到窗前细看,脸色渐渐变了。
“这是……金矿石?”
“而且是高品位的,”渔民点头,“郑广铭找了老矿工看,说这种成色的金矿,大明境内少见,倒像是……云南或缅甸那边的矿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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