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台上的姜龙沉默片刻，忽然双膝跪地，对着全体战士连连磕头，如同捣蒜。
姜龙在七营，乃至整个团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关东大汉，身材魁梧，力气惊人，好勇斗狠，脾气火爆，动不动就嚷着要弄死谁、收拾谁。
可团长偏偏就稀罕他，简直把他当命根子疼，有时候外出办事，连心腹段鹏都不带，反倒点名让姜龙跟着。
在众多战士当中，姜龙这个连长是出了名的动手快、下手重，常常一言不合就动手，不少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心里头多少有些发怵。
可日子久了，大家渐渐发现，这位连长不过是外表凶悍，实则内心柔软，嘴上硬气，做事却处处替兄弟们着想，只是从不肯明说罢了。
是个真性情、直来直去的东北爷们儿。
可眼下，这铁骨铮铮的汉子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众人接连磕头。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周围的战士全都愣住了。
“连长——”
姜龙抬起头，满脸泪水纵横，哽咽道：“风太大了，吹得眼睛生疼……我也不知道该讲啥。就一句，那些被选上的弟兄，还有拼了命参加选拔的弟兄，你们是我姜龙的大恩人，我打心眼里感激，真的太感激了。”
话音未落，他又重重地磕下头去，咚咚作响。
最后还是几个战士冲上前，硬生生将他架了起来，拖离了现场。
董成海站在一旁，一时语塞。
他本只想让姜龙出面说几句鼓劲的话，没想到会演变成这般场面。
但效果似乎达到了——尽管战士们仍不明白姜连长为何如此失态，可每个人的神情却悄然坚定了几分……
在一众营长轮番激励士气之后，这场选拔终于正式开始。
天公也似有意相助，接连两天大雪纷飞，雪花层层叠叠堆积在地面，已深至脚踝。
常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可这话放在此刻也未必适用。
此时置身于这片银白世界之中，光是积雪倒也罢了，偏偏晋南地区风势极猛，寒风如刀割面，哪怕穿着稍薄一点，不出片刻，便能让一个刚离暖屋的人冻得脸色通红、浑身打颤。
岳南根据地山脚下，史文才所率一营一连的两个排早已整装待命。
战士们身上穿的，皆是平日过冬所用的御寒衣物：有人穿着单薄布衫，有人套着夹棉袄子，还有人裹了三四层旧衣，形形色色，各不相同。
因为团长王风早有交代，此次选拔不讲什么外在条件的公平，你们平时冬天穿啥，现在就穿啥。
但从整体看去，大家的穿戴其实相差无几。
虽然指望这些衣服，在极寒中长时间保暖并不现实，但比起根据地其他部队来说，新三团的情况已经算好了太多。
毕竟有个会搞钱的团长，还有个精打细算的后勤部长老宋。
夹棉袄是最常见的选择。
当然，别指望里面填了多少棉花——多数是战士自己塞进去的柳絮。
冬天来了塞柳絮，就成了棉袄；整个寒冬全靠它撑过来。
平常天气冷些还好办，队伍减少外出，多数时间躲在屋里，想尽一切法子取暖避寒。
可若像这次选拔一般，穿着这点衣物在冰天雪地中久站不动，那自然难熬得很。
不过这也只是一次考验。
若是将来远东军真正组建起来，王风必定会千方百计为战士们备齐更厚实的冬装，以应对北地酷寒。
再说这夹棉袄，确实妙用无穷：冬日塞进柳絮便是棉衣，春来抽出些许便成夹衣，到了夏天干脆清空内絮，直接变作单衫。
艰苦岁月里，咱们的八路军战士就是这般机智灵活。
一年四季就这么凑合过来，破了补，补了再穿，直到那夹层烂得再也兜不住柳絮为止。
即便如此也不舍得丢弃，拆下来还能给新衣打补丁用。
正因如此，这种可调节的夹层衣物在八路军中广受欢迎，靠着这种土办法，不知有多少战士挺过了一年又一年刺骨的寒冬。
而这个冬天，似乎多了些不一样的意味——当一营全体战士伫立在风雪中，身体微微颤抖之时。
一营长史文才自然也强不到哪里去，他向来严于律己、关爱士兵，自己穿的衣物未必就比手底下这些弟兄们更厚实。
当率领队伍出发时，刚踏出营部房门，史文才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心里暗自嘀咕：这见鬼的天儿，简直是活受罪，真不知道东四省那边眼下冷成了啥样。
可史大营长当然不能在众人面前露怯。
出门时，不少战士早已把手揣进衣兜里取暖，史文才虽也想照做，却故意将双手大大咧咧地甩出来，在风雪中来回摆动。
然而不过晃了片刻工夫，随着刺骨寒风呼啸而至，整只手已冻得通红。
多想把双手举到眼前狠狠搓几下啊，哪怕凑到嘴边哈一口热气也好！
但周围这么多弟兄盯着呢，史文才只能硬撑着，继续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
只有他自己清楚，身体感受到的冰冷有多真切——内心深处，老史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此次选拔的条件，远比团长王风预想的更为严酷。
肆意横行的寒流，漫天飞舞的雪花，极端低寒的气温。
两个排的战士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于一片空旷场地上站军姿。
一营其余排长也都到场了，自然是来观摩学习的。
史文才以这两个排为范例，向他们讲解如何以排为单位组织筛选。
百人左右的队伍分成三列，中间留出间隔。
选拔正式开始。
营长史文才在队列间来回巡视，洪亮的声音不断响起：“都给俺站稳了！挺胸抬头收腹，谁也不许乱动！这是模拟极寒天气下的军事行动——就像现在，咱们正埋伏在冰天雪地之中，准备突袭敌人，绝不能发出一点动静！”
“团长说了，这次挑尖兵，别的先不看，头一条就得看能不能扛得住冻。”
“不过你们也不用死撑，每个人体质不同，抗寒能力有差别。有人哪怕在雪地里趴着，手脚照样暖和，也有人一进冷环境，立马手脚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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