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地脉通道踏出,周遭的景致便以一种决绝的姿态,与他们熟悉的三界划清了界限。
不再有云海翻涌的仙山,不再有灵气氤氲的福地,甚至连凡人城镇的烟火气,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入目所及,是一片广袤到令人心生荒凉的赭红色大地。
天空是灰蒙蒙的,像一块被脏水浸泡过的幕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没有太阳,没有星辰,只有一种永恒的、死寂的昏晓。风从大地的尽头吹来,不带丝毫水汽,刮在脸上,像被粗糙的砂纸打磨,干涩而刺痛。
空气里,灵气稀薄到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衰败与腐朽的古老气息,仿佛这片土地在无数个纪元之前,便已被整个世界遗忘。
“真难看。”
叶染踢开脚边一块风化得不成样子的怪石,撇了撇嘴。她扯了扯敖烬的袖子,语气里满是嫌弃。
“我说,龙族古籍里就不能记载点风景优美的地方吗?比如什么‘七彩琉璃海’、‘万花锦绣谷’之类的。非得是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连根草都找不到,太影响游山玩水的心情了。”
敖烬侧目看她,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明亮得惊人。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指尖纳入掌心。
“混沌灵珠是创世神物,你指望它掉在谁家后花园里?”
“那也说不定。”叶染理直气壮,“万一它就喜欢热闹呢?说不定正被哪个凡人小姑娘串成项链戴着,咱们冲过去,上演一出强抢民女的戏码,多有意思。”
敖烬没接她这茬,只是拉着她,不紧不慢地向前走。他知道,这女人嘴上抱怨着无聊,神识却早已铺开,如同最精密的罗网,一寸寸地探查着这片死寂大地下的每一丝脉动。
灭世魔尊的耐心,向来只用于捕猎前的观察。
走了约莫半日,周遭的景象依旧是千篇一律的荒芜。叶染的兴致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整个人都快挂在了敖烬身上,像只没骨头的猫。
“无聊,太无聊了。”她把下巴搁在敖烬的肩上,有气无力地哼唧,“早知道这么没劲,还不如留在万妖窟看灰牙那蠢货演猴戏。你说,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当成三界之主,正穿着自己缝的龙袍,在骸骨王座上傻笑呢?”
敖烬的脚步,忽然一顿。
“怎么了?”叶染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从他身上直起身子,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这里的地脉……”敖烬眉头微蹙,松开叶染的手,掌心向下,虚按在大地之上。一缕微不可查的金色龙气,如水银般渗入干裂的赭红色土地。
片刻后,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是断的。”
“断的?”叶染挑眉。
“嗯。”敖烬的神情严肃了几分,“这片大地的所有地脉,都在前方百里之处,被一种力量……凭空抹去了。就像一张画,被人硬生生撕掉了一块。”
被抹去?
叶染来了兴趣。能抹除天地脉络,绝非寻常力量所能做到。
“走,去看看。”
她不再懒洋洋地抱怨,身形一晃,便已在百丈之外。敖烬紧随其后,两人化作两道流光,朝着地脉断绝的方向疾驰而去。
百里之遥,转瞬即至。
当他们停下脚步时,饶是见惯了各种奇景的叶染,眼中也闪过一抹惊异。
只见前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分界线的这一边,是他们来时路上的赭红色荒原。而另一边,则是一片纯粹到极致的……虚无。
那不是黑暗,黑暗尚有轮廓。那片区域,仿佛是空间本身被挖走了一块,所有光线、物质、乃至规则,在抵达其边缘时,都会被无声无息地吞噬、消解。
在这片虚无的正中央,一团浓郁的、仿佛有生命般在缓缓蠕动的“雾气”,正静静地悬浮着。
那“雾气”呈现出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颜色,既像是最深沉的黑,又仿佛包容了世间所有的色彩。它只是存在于那里,就让周围的空间都产生了微妙的扭曲,散发着一股古老、原始、且充满了混沌之意的气息。
敖烬的身体,下意识地紧绷起来,属于上古神龙的本能,让他从那团雾气中,感受到了一股源自天地初开时的、最本位的威胁。
“小心,那是……”
“混沌之气。”
叶染接过了他的话,眼神却亮得吓人。她非但没有感到畏惧,反而像一只看到了顶级猎物的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名为“兴奋”的气息。
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在她原本的世界,最顶级的魔神,其力量的本源,便是这种纯粹的混沌之气。那是构建万物,亦能毁灭万物的终极力量。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如此精纯的、未被任何意志染指过的原始混沌。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叶染舔了舔嘴唇,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倒映着那团缓缓蠕动的混沌,闪烁着贪婪与痴迷的光。
这东西,对别人而言,是碰之即死的剧毒。但对她来说,却是这世间最精醇的大补之物。
“古籍中从未记载过这种东西。”敖烬沉声道,他向前一步,将叶染稍稍护在身后,神情戒备,“它在吞噬周围的一切,地脉的断绝,就是因为它。”
“当然,它本来就是世界的‘原点’,自然也能成为世界的‘终点’。”叶染轻轻推开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那片虚无区域的边缘。
她伸出手,纤细白皙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向那片吞噬一切的领域。
“别碰!”敖烬低喝一声,伸手想将她拉回。
但已经晚了。
叶染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那片虚无的边界。
预想中被吞噬消融的景象,并没有发生。
当她的指尖触及边界的刹那,一丝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电光,从她指尖一闪而过。那片虚无的边界,竟如遇到同类的水波般,荡开了一圈极其细微的涟“
”漪。
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切感,顺着指尖,涌入叶染的识海。
那感觉,就像一个离家万年的游子,终于嗅到了一丝故乡的炊烟。
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缓缓收回了手。
“你感觉到了什么?”敖烬走到她身边,看着她脸上那古怪的神情。
“我感觉到……”叶染转过头,看着敖烬,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到有些诡异的笑容,“我感觉到,‘家’的味道。”
不等敖烬追问,她闭上眼睛,属于混沌魔尊的、那缕残存的本源神魂,与那团精纯的混沌之气,建立起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在她的感知中,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只剩下眼前那一片混沌。
它像一颗巨大的心脏,在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会从某个遥远到无法想象的地方,汲取来一丝丝更本源的力量,然后,再将那些被它“消化”过的、衰败的规则之力,排斥出去。
它在“呼吸”。
而在这颗巨大心脏的最核心处,叶染“看”到了。
她看到了一个微弱的光点。
那光点并不耀眼,却无比坚韧,仿佛历经万古而不朽。它散发着一种与混沌同源,却又更加温和、充满了创造与修复之意的气息。
它就像是混沌海洋中,孕育出的第一颗生命的种子。
混沌灵珠!
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感应,甚至连具体形状都看不清,但叶染无比确定,那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它不在这里,但它与这片混沌之境,有着最根本的联系。这片奇景,就像是它投射在这个世界的一个“道标”,一个用来呼吸和定位的“锚点”。
叶染猛地睁开眼,眼底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
她一把抓住敖烬的手,用力晃了晃,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找到了!”
“什么?”
“混沌灵珠的踪迹!”叶染指着前方那片蠕动的混沌之气,语速飞快,“它不在这里,但它把这里当成了一个‘鼻子’,用来呼吸。只要顺着这股‘呼吸’的源头找过去,就一定能找到它的本体!”
敖烬看着她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心中因那片混沌而起的警惕,也消散了不少。他看着那团连他都感到心悸的混沌之气,又看了看一脸跃跃欲试的叶染,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这个疯女人,会把这种足以毁灭一方世界的绝地,形容成一个“鼻子”。
“你有办法追踪?”
“当然。”叶染自信满满地一扬下巴,“对于怎么玩弄混沌,我可是祖宗。”
她说着,便拉着敖烬,准备踏入那片虚无的区域。
然而,就在她的脚即将踏入边界的瞬间,那团一直平静蠕动着的混沌之气,内部突然剧烈地翻涌起来。
仿佛沉睡的巨兽,被闯入其领地的蝼蚁所惊醒。
一股比之前强大了百倍的吸力,骤然从混沌核心爆发!
紧接着,一个低沉、沙哑、仿佛由无数生灵的哀嚎扭曲而成的声音,从那团混沌之中,缓缓传了出来。
“擅入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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