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时光,于凡人而言是从呱呱坠地到垂垂老矣的一生,于修仙者不过是一场稍长的闭关,可对青云剑宗来说,这一百年,是颠沛流离,是天翻地覆。
林小满陨落的消息传遍三界时,整个修仙界为之震动。有人扼腕哀悼——她是人族千年来最年轻的元婴剑尊,手握镇魔剑,本是照亮人族前路的光;有人暗自庆幸——镇魔剑随她一同消失,那些觊觎神器的势力终于松了口气;但更多的,是汹涌而来的混乱。
剑尊陨落,青云剑宗群龙无首。纵使有楚狂、谢无妄与青玄真人坐镇,可失去镇魔剑的威慑,蛰伏暗处的魑魅魍魉开始蠢蠢欲动。
第一年,魔道余党在边境制造数起血案,试探青云剑宗的反应。谢无妄亲自带人追杀三千里,剑斩三名元婴魔头,才勉强镇住场面。可所有人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三年,妖族传来惊天消息:黑煞一统万妖谷三分之二的势力,自封“万妖之主”,麾下八大妖王皆达化神期,虎视眈眈望向人族疆域。人族各大宗门紧急召开议事大会,青云剑宗作为正道领袖,本应牵头定策,可青玄真人旧伤复发无法出席,楚狂本源之伤恶化到下不了床,最终,是谢无妄孤身代表青云剑宗前往。
会上,各宗门各怀鬼胎,争吵不休。有人叫嚣着主动出击,有人主张固守防线,甚至有人怯生生提议“向妖族求和”。谢无妄全程沉默,指尖死死攥着剑柄,直到所有人都看向他时,才缓缓站起身,声音冷得像冰:“百年前,剑尊为护人族,孤身闯万妖谷,以身祭剑。百年后,你们竟在此讨论求和?”
全场瞬间哑然。
“要打,青云剑宗奉陪到底。要降,”他抬手按在剑上,目光扫过众人,“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言罢,拂袖而去。那场会议最终不欢而散,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人再敢提“求和”二字。
第五年,楚狂的伤势终究撑不住了。苏婉耗尽毕生所学,连天机阁的奇人都请来相助,可九转还魂草长在万妖谷深处,无人敢涉险去取。临终前,楚狂把谢无妄叫到床前,枯槁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无妄,师父不行了……青云剑宗……交给你了。”
谢无妄红着眼眶摇头,声音哽咽:“师父,您别说这种话……”
“听我说完。”楚狂咳着血,气息微弱,“我知道,你性子太直,太刚,不懂变通,不是当掌门的料。但现在的青云剑宗,需要的就是你这样能镇住场子的人。”他顿了顿,看向窗外,像是透过云层看到了那个爱笑的身影,“周寒那孩子有手段有心计,可辅佐你;沈寒……他虽走错路,但小满净化了他,如今他比谁都想赎罪。”
提到林小满,师徒俩都沉默了。五年了,那个总蹦蹦跳跳喊着“师父”“大师兄”的小师妹,已经离开五年了。
“还有一件事,”楚狂的声音越来越轻,“如果……如果有一天小满回来了……告诉她,师父对不起她……没能等到她……”
话未说完,手重重垂落,眼睛缓缓闭上,脸上却带着一丝释然的笑,像是终于能去见那个让他牵挂的徒弟了。谢无妄跪在床前,额头抵着冰冷的床沿,肩膀剧烈颤抖,久久不起。青云剑宗,再失一峰主。
第十年,青玄真人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的伤比楚狂更重,能撑十年已是奇迹。临终前,他将掌门玉印亲手交给谢无妄,枯瘦的手按着他的肩膀:“无妄,青云剑宗……就交给你了。别让……别让我们失望。”
谢无妄跪地接过玉印,重重叩首:“弟子……领命。”
那一刻,玉印的冰凉透过掌心传遍全身,他清楚地感觉到,肩上的担子重若千钧。青玄真人走后,青云剑宗跌入谷底,接连失去两位元婴后期强者,实力大损,一些中小宗门开始阳奉阴违,连本该上缴的资源都敢克扣。
谢无妄没有丝毫手软。他带着周寒与沈寒,一家家登门“拜访”。不听话的,打服为止;克扣资源的,十倍追回;妄图叛逃的,一剑斩之。手段铁血,杀伐果断,短短三年,青云剑宗重新站稳脚跟,可谢无妄也落下了“血手剑尊”的骂名,有人说他比魔道还要狠戾。
他不在乎。软弱换不来安宁,仁慈救不了青云剑宗,他只能用最硬的壳,护住这摇摇欲坠的宗门。
第二十年,妖族终于撕破脸皮。黑煞亲自率领八大妖王、百万妖军,大举进攻人族边境。那一战,打了整整三年,人族各大宗门拼死抵抗,死伤无数。青云剑宗作为主力,损失最为惨重:七位元婴期战死,金丹期折损过半,筑基弟子更是不计其数。谢无妄浴血奋战,数次濒临陨落,关键时刻,是沈寒燃烧本源强行提升至元婴后期,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师兄,”沈寒倒在血泊中,嘴角却带着笑,“这次……算我还小师妹的债了……”
谢无妄抱着他,泪水混着血水滚落。最终,人族守住了防线,可代价惨重,沈寒虽保住性命,却修为尽废,从此隐居后山,再不过问世事。
战后,悔恨与不甘笼罩着所有人。为什么妖族如此强大?为什么人族节节败退?最终,所有目光都投向了那个空缺的位置——如果林剑尊还在,如果镇魔剑还在……
可“如果”终究是虚妄,林小满已经不在了,这是冰冷的现实。
第三十年,谢无妄突破化神期,成为青云剑宗百年来第一位化神修士。消息传开,人族士气大振,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化神位,是用无数人的鲜血与性命换来的,是楚狂的期望、青玄真人的嘱托、沈寒的牺牲,还有小师妹未尽的心愿,推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变得愈发沉默,终日守在宗门,处理事务雷厉风行,脸上再也看不到半分笑意。苏婉偶尔会端来亲手熬的药汤,看着他憔悴的脸,心疼地劝:“师兄,你别太累了。”
谢无妄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声音沙哑:“不累,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人?”
“可师父他们一定不希望你这样。”苏婉红了眼眶。
“那他们希望我怎样?”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疲惫,“像那些废物一样求和?还是躲在宗门里苟活?”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师妹,你不懂,这个位置,我坐得如坐针毡。”
苏婉看着他,最终只是轻叹一声。她知道,师兄被这百年的重担压垮了,那个曾经温和的大师兄,再也回不来了。
第五十年,妖族再次进攻,黑煞虽未亲自出手,却派来三大妖王。这一次,人族已然不同。在谢无妄的牵头下,各大宗门摒弃前嫌,联手抗敌。他开放青云剑宗藏经阁前三层,共享功法秘籍;设立“斩妖榜”,按杀妖数量奖励资源;甚至打破宗门壁垒,接纳散修加入联盟。
那一战,人族惨胜。三大妖王两死一伤,妖族元气大伤,人族虽也损失惨重,却真正凝聚成了一股力量。
第八十年,黑煞终于按捺不住,亲自攻打人族最重要的防线——天堑关。那一战打得天崩地裂,谢无妄与黑煞单挑,从日出打到日落,整整三天三夜,剑光与妖气撕裂了天幕。最终,两人两败俱伤,谢无妄断了一臂,本源受损,黑煞重伤逃回万妖谷,百年内无法再动兵戈。人族,终于迎来了喘息之机。
第九十九年,青云剑宗后山禁地。
谢无妄拄着剑,站在一座无名坟前。坟前立着块简单的石碑,碑上无字,只有一盘刚做好的桂花糕,香气清甜,一如百年前那个小师妹亲手做的味道。
“小师妹,一百年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柔软,“师兄……想你了。”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回应他的呼唤。
“你知道吗?现在的人族强多了,有三个化神期,三十七个元婴期,金丹期上千……妖族再来,我们不怕了。”他坐在坟前,卸下所有防备,像小时候那样絮絮叨叨,“师父走了,青玄真人也走了;沈寒修为尽废,在后山种茶;苏婉还在炼丹,一辈子没嫁人;周寒把执法堂管得很好;陈大石那个叛徒,知道你陨落后自废修为,去了凡间赎罪,听说现在成了个教书先生……”
他说着,声音渐渐哽咽:“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你还在该多好。你一定不会让宗门变得这么死气沉沉,你会笑着闹着,让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
这个在人前冷酷如冰的化神掌门,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红了眼眶,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桂花糕上,晕开浅浅的湿痕。
“小师妹……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啊……”
风卷起花瓣,落在石碑上,温柔得像她曾经的触碰。
万妖谷深处,白狐洞。
光茧已静静悬浮了九十九年。这九十九年里,白姨寸步不离守着它,看着它从透明变为乳白,再到淡金,最终化作混沌之色,仿佛容纳了整个天地。
今日,光茧表面开始浮现裂痕,“咔嚓”声轻响,裂痕越来越密,像一张网,最后轰然碎裂!
一道身影从茧中走出。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容颜绝世,肌肤胜雪,长发如瀑垂落腰际,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双眼——左眼鎏金,似盛着骄阳;右眼银白,若凝着皓月。而她的胸口,那颗由白光凝成的心脏正缓缓跳动,每一次搏动,都让周围的空气泛起涟漪,蕴藏着磅礴而纯净的力量。
“丫头,”白姨走上前,眼中满是欣慰,“感觉怎么样?”
林小满眨了眨眼,眼神带着一丝迷茫,抬手抚上胸口,轻声问:“白姨……我睡了多久?”
“九十九年,还差一年,就整整一百年了。”白姨笑道。
一百年……
林小满握紧拳头,能清晰感觉到体内涌动的力量,那不是灵力,不是剑元,而是一种更本源、更贴近天道的力量,仿佛抬手便能牵动风云。
“我现在……是什么修为?”她问。
“看不出来。”白姨摇头,“你的境界已超越化神,踏入了前所未有的领域,连我都看不透。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终于醒了。”
林小满抬头望向洞外,目光穿透层层妖雾,落在东方——那是青云剑宗的方向。她能感觉到,这个世界变了,变得陌生,也变得沉重,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战火的气息。
“白姨,这百年……发生了什么?”她轻声问。
白姨沉默片刻,缓缓道:“说来话长。但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你的师兄谢无妄,如今已是人族领袖,可他……快撑不住了。”
什么?!
林小满瞳孔骤缩,心脏猛地一紧。
“师兄他……”
“为了守护人族,他耗尽了心血,断了一臂,本源受损,如今已是强弩之末。”白姨轻叹,“现在,该你……去帮他了。”
林小满握紧拳头,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鎏金与银白的眸光交织,映亮了整个洞穴。
“我明白了。”
她望向东方,声音清亮而坚定:
“师兄,等我。”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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