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
细碎的声响起初如风吹枯叶，转瞬便密集如潮，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营地彻底围困。月光穿透浓稠雾气，在泥泞地面投下扭曲蠕动的暗影——那不是光影变幻，而是活生生的虫群在涌动。
林小满握紧归真剑，七彩光芒骤然迸发，照亮周遭三丈之地。光芒里，她看清了骇人的景象：无数拇指大小的黑色甲虫，正从沼泽泥浆、枯木缝隙、浓雾深处源源不断地钻出。它们通体漆黑如墨，甲壳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锯齿状口器摩擦作响，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仿佛能嚼碎一切阻碍。
“噬灵虫。”陆清寒的声音沉得像浸了冰水，“幽冥宗培育的魔虫，专噬灵力。单只不足为惧，可成千上万只……一炷香内便能啃光金丹修士的护身罡气。”
话音未落，数十只噬灵虫已爬进警戒阵法范围。阵法亮起冰蓝色光幕，触之者瞬间冻结碎裂，可更多虫群前仆后继，以尸骸铺路，用数量蛮横地消耗着阵法能量。
“它们怎会找到我们？”林小满一边维持净化之光，一边蹙眉追问。匿息斗篷本该彻底遮蔽气息才对。
陆清寒的目光落在她怀中——那只装着小白花的玉盒，此刻正隐隐透出微光。“是阿秀的残念。”他瞬间了然，“那朵花凝聚着她最后的生命气息，噬灵虫对生息极为敏感，定是循着这缕气息找来的。”
林小满心头一紧，万万没想到，自己出于善意收殓的花朵，竟成了引狼入室的诱饵。
“现在怎么办？强行突围？”她攥紧剑柄，指尖微微发白。
“冲不出去。”陆清寒扫视着虫海覆盖的范围，“噬灵虫至少十万之众，布控方圆百丈。我们一旦离开阵法庇护，瞬间便会被虫潮淹没。”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剑，“况且操控虫群者必定藏在附近，不揪出此人，我们逃到哪里，虫海便追到哪里。”
话音刚落，营地外围的阵法猛然剧烈闪烁，第一重光幕已浮现出细密裂纹——虫海的冲击，远比想象中更猛烈。
时间，已然不多。
小兽从林小满肩头跃下，身形陡然变化：并非暴涨，而是凝实如玉。乳白色雾气自它体内氤氲而出，在营地外围凝成一道雾墙，雾中裹挟的微弱剑意，让噬灵虫群出现短暂骚乱。可不过瞬息，虫群便适应了威压，绕开雾墙，从其他方向继续疯狂冲击。
“它们有智慧。”林小满敏锐察觉，“不是盲目进攻，而是在试探阵法弱点。”
“是操控者在指挥。”陆清寒的视线死死锁定虫海最密集处——浓雾深处，隐约可见一道盘膝而坐的人影，唯有双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寒光，如饿狼窥伺猎物。
“他在那里。”陆清寒抬手直指，“我去斩杀操控者，你死守营地，等我信号。”
“太危险了！”林小满急忙阻拦，“虫海如此密集，你根本靠近不了！”
“我有办法。”陆清寒从储物袋取出一枚冰蓝色圆珠，“这是冰魄珠，能释放极寒领域冻结万物，虽仅能维持十息，却足够我冲到他面前。”
“可是——”
“没有可是。”陆清寒打断她，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是唯一的生路。守好这里，等我回来。”
语毕，他不等林小满回应，指尖发力捏碎冰魄珠。
“咔嚓！”
清脆碎裂声中，恐怖寒气以陆清寒为中心轰然爆发。寒气过处，空气凝结成冰晶，地面覆上厚霜，连浓雾都冻成了剔透的冰雾。虫海瞬间停滞，近处的噬灵虫直接化作冰雕崩裂，稍远者也被寒气侵体，动作变得迟缓笨拙。
陆清寒的身影如一道冰蓝色闪电，直冲入虫海。长剑每一次挥斩，都带起漫天寒潮，将路径上的虫群冻结、劈碎。可虫海无穷无尽，刚清空一片，新的虫群立刻涌来填补空缺。
十息光阴，转瞬即逝。
当冰魄珠的寒气消散时，陆清寒距那道人影仍有三十丈之遥，而周遭虫群已恢复狰狞攻势。
“师兄！”林小满心急如焚，便要提剑冲出去支援。
就在此刻，小兽突然发出一声尖锐嘶鸣，身形暴涨至两丈高，通体毛发化作纯粹的乳白色，一金一银的瞳孔炽烈如熔金。它额头中央，一道缝隙缓缓裂开——那是第三只眼，一颗七彩琉璃般的竖瞳，睁开的刹那，一股磅礴浩瀚的剑意直冲云霄！
这不是小兽自身的力量，而是它在剑冢三千年，日夜浸染剑意凝聚而成的“剑意之核”，是剑冢万千英灵的意志传承。
七彩光柱从小兽的竖瞳中激射而出，扫向陆清寒的方向。光柱所过之处，噬灵虫群如遇天敌，疯狂退散，那纯粹的剑意对魔气有着天生的绝对压制。
陆清寒抓住这转瞬即逝的契机，速度陡增，终于冲到那道人影面前——可看清对方模样的瞬间，他瞳孔骤缩。
那根本不是活人，甚至算不上完整的躯体。
那是一具干瘪的尸骸，皮肤紧贴骨骼，眼窝深陷如黑洞，嘴巴大张露出漆黑獠牙，盘膝坐在一块墨色石板上，双手结着诡异印诀。尸骸头顶，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的黑色晶体，晶体内部，隐约有一道扭曲人影在挣扎——这才是真正的操控者，他将一缕分魂寄宿其中，借尸骸操控虫群。
“分魂驭尸术……”陆清寒瞬间洞悉，“幽冥宗的邪术，本体藏于远处，仅以分魂行事。即便毁了这具尸骸，分魂也能逃回本体，顶多折损些许修为。”
难怪对方不惧生死，其目的根本不是缠斗，而是确认目标。
尸骸缓缓抬头，幽绿眼瞳锁定陆清寒，喉咙里挤出“嗬嗬”怪响，干涩如骨片摩擦：“找到……你了……”
“剑冢传承者……在哪……”
陆清寒缄默不语，长剑直斩尸骸头顶的黑色晶体——唯有毁了这枚晶体，分魂才会消散，虫海才会失控。
可尸骸的动作远比预料中更快，它猛地张口，喷出一股墨绿色毒烟，烟柱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陆清寒侧身急避，剑光顺势削向尸骸脖颈，头颅应声滚落，脖颈断口却无鲜血，只涌出粘稠的黑色液体。
更骇人的是，那具无头尸骸竟未倒下，双手结印的速度反而更快，头顶黑色晶体爆发出刺目黑光。虫海在这一刻彻底癫狂，无视小兽的剑意压制，不顾一切地冲击营地阵法。
“它的目标是小满！”陆清寒瞬间醒悟，这具尸骸——或者说操控它的分魂，根本不在乎自身存亡，其唯一任务，是确认剑冢传承者的位置，留下无法磨灭的标记。
只要标记成功，即便分魂消散，幽冥宗本体也能循迹追来。
“休想！”
陆清寒剑势突变，不再纠缠尸骸，全力斩向黑色晶体。
但终究晚了一步。
无头尸骸突然炸裂，化作漫天黑色血肉碎块，每一块碎肉中，都飞出一只细如发丝的黑色小虫——那是噬魂虫，比噬灵虫更阴毒，能钻入修士体内，在神魂上烙下永恒印记。
无数噬魂虫如黑色风暴，绕过陆清寒，直扑营地！
小兽的竖瞳再次爆发出七彩光芒，试图阻拦，可噬魂虫数量太多，光柱仅能灭杀部分，余下的已冲破防线，近在咫尺。
林小满望着席卷而来的黑色风暴，脑中飞速思索对策：净化之光对噬魂虫有效，可她灵力已所剩无几；守剑的剑意能杀敌，可范围有限……
千钧一发之际，林小满做出了一个孤注一掷的决定。
她将归真剑狠狠插入地面，双手结印——那不是剑诀，而是从青玉剑君的记忆碎片中学到的古老印诀，是剑冢英灵传承的秘仪。
“剑冢……英灵……助我……”
她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归真剑中。剑身内沉寂的三千剑意，在这一刻轰然苏醒。
没有狂暴的释放，没有毁灭的爆发，只有温柔而磅礴的回应。
一道道虚幻身影从剑中浮现：青衣仗剑的青玉剑君，冷冽决绝的绝情剑主，身披铠甲的老将军，洒脱不羁的白衣游侠……三千英灵，悉数显化。
他们没有挥剑攻击，只是静静伫立在林小满身后，将自身的剑意、信念，以及对后来者的祝福，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她。
林小满缓缓睁开双眼，瞳孔中倒映着三千剑影，恍若执掌万千剑意的剑主。
“剑域……开。”
轻飘飘三字，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却掀起了撼动天地的力量。
以归真剑为中心，一道无形波纹扩散开来。波纹所及之处，时间仿佛凝滞，空间变得粘稠，就连疾冲而来的噬魂虫，也慢得如蜗牛爬行——这不是真正的剑域，以林小满此刻的修为，根本无法凝聚剑域。这是借三千英灵的剑意，凭归真剑的传承，勉强模拟出的“伪剑域”，却足以逆转战局。
剑域压制下，噬魂虫的冲击彻底停滞。小兽抓住机会，竖瞳光柱横扫而过，将残存的噬魂虫尽数化为飞灰。
陆清寒也终于斩碎了那枚黑色晶体，晶体碎裂的瞬间，雾气深处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分魂破灭的反噬。失去操控的虫海顿时溃散，如潮水般退回沼泽深处。
危机暂解，林小满却浑身一软，向前栽倒。维持伪剑域耗尽了她的灵力，连神魂都受到剧烈震荡，眼前发黑，耳中嗡鸣，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陆清寒疾步上前，稳稳扶住她：“你怎么样？”
“……还……死不了……”林小满勉强扯出一抹笑，声音虚弱得几不可闻，“就是……有点……累……”
从剑冢脱困，到逃离古战场，再到穿越迷雾沼泽的连番死战，她的身体与精神早已抵达极限。
陆清寒让她靠在岩石上，快速检查伤势：灵力枯竭，经脉受损，神魂震荡——虽非致命伤，却需长时间静养，可他们此刻仍身处险地，根本没有休整的时间。
“必须立刻离开。”陆清寒当机立断，“你的伤势拖不起。”
林小满点头欲起身，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
“我背你。”陆清寒的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递过一杯水，蹲下身，背脊挺得笔直。
“……麻烦师兄了。”林小满低声道，伏上他的背脊。
陆清寒的脊背不算宽厚，却坚实而温暖，带着清冷的松木气息，让人莫名安心。他小心翼翼地起身，生怕触动她的伤势，步伐沉稳地向着沼泽外围走去。小兽变回原形，跳上林小满肩头，双色瞳中满是担忧，十柄守剑自动缩小，系回她的腰间。
夜色深沉，前路漫漫。沼泽的毒瘴、天然的迷阵、潜伏的妖兽，无一不是威胁，可陆清寒的脚步从未迟疑。林小满伏在他背上，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能听见他平稳的心跳，感受他步伐的稳健；模糊时，梦里全是剑影与虫潮，却总能被他背脊的温度拉回现实。
不知跋涉了多久，东方泛起鱼肚白，雾气在晨光中渐渐消散，前方出现一片稀疏的树林——那是沼泽边缘的标志，只要走出这里，便能踏入青云山脉的范围。
终于要逃离这片死地了。
可就在两人即将踏出树林的刹那，林小满突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心悸，仿佛被某种恐怖存在盯上。她猛地睁眼，望向树林深处——那里，站着一道黑袍人影。
黑袍人背对着他们，身形修长挺拔，墨色长发垂落肩头，手中握着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剑身流淌着血色纹路，剑尖斜插在地面，周遭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魔气。而剑尖周围，一个覆盖整片树林的阵法已然成型，阵纹闪烁着诡异的暗红光芒。
黑袍人缓缓转身，脸上戴着一张无悲无喜的白色面具，面具眼孔后，是一双平静得可怕的眸子，正落在陆清寒背上的林小满身上。
“等你很久了。”
声音温和，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却让林小满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这声音……她听过。
在剑冢深处，在青玉剑君的记忆碎片里，在那段被尘封的、充满血泪的过往中——那是凌霄剑尊的声音，是剑灵前辈刻骨铭心的、背叛了她的前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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