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汁倾洒,漫过黑石铸就的竞技场上空。十二根盘龙巨柱上的符文黯淡下去,连穹顶垂落的星辰灯都似在颤抖,数万道目光却像被无形的铁钳夹住,死死钉在中央那具轰然倒伏的躯体上——山岳尊者雷啸,此刻如半截崩塌的山岳,头颅歪向一侧,胸口一道剑伤深可见骨,玄铁战甲碎成蛛网。
方才还沸腾的观众席,骤然冻成了冰窖。锦衣华服的世家子僵在座椅上,方才为巨人擂鼓助威的拳头还悬在半空,此刻指节泛白如霜;散修们攥紧的酒囊“啪”地炸开,烈酒泼在石阶上,腾起的雾气都带着惊惶。空气粘稠得像淬了铅,连后排孩童的哭闹都被生生噎在喉咙里,唯有前排修士鬓角的汗珠砸在玉板上,“嗒”一声,在死寂中荡开涟漪。
“不……这不可能!”东看台传来玉碎声,琅琊王家的世子王麟手中玉扇断成两截,扇面“五岳朝宗”图裂作蛛网,他盯着场中,嘴唇哆嗦着,“那是山岳尊者啊!上轮对决,他一拳轰碎了七长老的玄冰盾,怎么会……”
“败得连渣都不剩!”西看台的散修群里,一个背着断刀的汉子狠狠捶了下栏杆,木栏“咔嚓”裂出细纹,“方才他还在睥睨全场,说‘土鸡瓦狗,不堪一击’,怎么转眼就……”他声音越说越哑,尾椎骨窜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到天灵盖,让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这哪是对决,分明是一场颠覆认知的噩梦。
死寂在第三个弹指末裂开一道缝。
“啊——!!!”
尖叫声像淬毒的匕首,从巨人所属的“撼岳宗”席位飙射而出。一名绿裙女修扑在护栏上,双手死死揪着青丝,指甲掐进头皮,鲜血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胸前的宗门玉佩上,晕开暗红的花:“师尊!师尊您醒醒啊!您答应过要带我回宗门看云海的!”
这声哭喊像火星落进了滚油。
“嘶——!”倒抽冷气的嘶声如毒蛇吐信,从各个角落钻出来,汇作嗡鸣的蜂群;紧接着,排山倒海的惊呼炸开,南看台的修士们被身后的人推搡着,有人的发髻散了,珠钗滚落台阶,砸在下层修士的玉冠上,却无人回头;北看台的宗门长老们纷纷离座,玄色法袍下摆扫过倾倒的玉案,茶盏碎裂声、法器坠地声、座椅崩裂声混作一团,整个看台成了被煮烂的粥,彻底失了章法。
“假的!定是幻术!”撼岳宗的灰袍长老霍然站起,袖中“镇岳铃”“当啷”砸在青石地上,他指着场中,指尖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雷啸师弟修的是九转玄体,刀枪不入,怎么可能被一柄凡铁剑……”
“看那剑!”
一声清喝如惊雷劈下,昆仑山首席弟子凌虚猛然起身,素白道袍无风自动,他指向金凡手中的剑,眼中爆出的精光几乎要穿透云霄:“那柄锈迹斑斑的凡铁剑!剑脊上有流云纹在游走!是流云剑意!三百年前,剑仙叶流云的独门剑意!”
“流云剑意?!”
全场骤然一静,随即爆发出更狂乱的哗然。有人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青铜灯架,火光摇曳中,无数张脸写满了骇然——那可是传说中“一剑破万法,流云断星河”的绝世剑法!三百年前叶流云坐化后,此剑谱便随其剑冢沉入东海,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瘦削修士手中?
但此刻无人能细想这些。声浪化作滚烫的气浪,在十二根盘龙柱间盘旋冲撞,有人被挤得跌下看台,摔在下层石阶上,却顾不上揉摔疼的膝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死死盯着场中那个身影。
金凡就站在雷啸身旁,黑袍下摆沾着尘土,却丝毫不显狼狈。他手中的凡铁剑还在滴血,血珠顺着剑刃滑落,坠地时“滴答”轻响,却似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此刻剑身褪去了锈迹,泛着幽蓝的流光,剑身上的流云符文时隐时现,像三百年前的星河在此刻流转。他垂眸看着剑,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面色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唯有眼底那点跳跃的火焰,是三百年未熄的剑心。
“你……你究竟是谁?”雷啸突然动了,他挣扎着抬起头,脖颈处的青筋暴起,嘴角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虬结的胡须,“我撼岳宗与你无冤无仇,为何……”
金凡没答话。他缓缓抬手,剑穗上的银铃轻响,与场中鼎沸的人声格格不入。收剑入鞘时,动作慢得像在描摹一幅画卷,剑刃擦过鞘口的青铜环,发出“噌”的轻颤,那抹从容里,藏着对三百年前那场冤案的无声回应。
“是流云剑法第九重。”
观礼台最高处,一直闭目养神的黑袍老者突然睁开眼。他袖口的仙鹤纹在风中舒展,声音沙哑如磨过粗石,却清晰地穿透了全场的喧嚣:“‘流云归海’式,最后一剑藏锋于拙,以凡铁蕴剑意,三百年了……老夫原以为,这世间再无人能将此剑练至化境。”
老者话音未落,散修群里突然传来“噗通”一声——一个背着药篓的少年跪倒在地,朝着场中砰砰磕头:“剑圣!求您收我为徒!我愿为您牵马坠镫,赴汤蹈火!”
这一跪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刹那间,南看台、北看台、东看台……数不清的修士跪倒,黑压压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剑圣”声浪直冲穹顶,连穹顶的星辰灯都似在摇晃。
金凡却像没听见。他抬头望向黑石穹顶,阳光从穹顶中央的天井漏下,在他身上镀了层金辉,衣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半块残缺的玉佩。他望着天井外那片被框住的天空,轻声自语,声音不高,却顺着剑意传遍了每个角落:“三百年的债,该开始清算了。”
而此刻,竞技场底层的阴影里,无人注意到那道戴着青铜面具的身影。面具上的饕餮纹在幽绿光芒中浮动,他手中的玉牌突然爆发出刺目强光,符文如活过来的银蛇在牌上游走。他指尖划过面具边缘,低声重复时,声音混着石缝中渗出的寒气:“流云剑法第九重……终是找到了……”
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黑石地面上的裂纹里,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看台上的山呼仍在继续,金凡的身影被金光笼罩,如降世的剑神。
无人知晓,真正的风暴,已在阴影中悄然张开了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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