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传来孩子的笑声，越来越近。
一个熟悉的声音喊：“老夫子！我儿子说他今天要写一篇《怎么修坏掉的滑梯》，算不算作业？”
老夫子正坐在活动室的桌边，手里拿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推荐函复印件。他抬头看了眼门口，是大番薯探着脑袋往里张望，脸上带着笑，眼睛亮得像刚捡了五毛钱。
“你又来干嘛？”老夫子把纸折好塞进信封。
“不是我事儿。”大番薯搓着手，“我是路过，看见秦先生爷孙俩在校门口转悠，像是在等你。我就想，这会儿该办完了？”
老夫子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吧，一起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楼道，阳光照在水泥地上，影子拉得老长。还没走到校门口，就看见秦先生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夹克，牵着孙子站在铁门边上，孩子背着书包，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时不时抬头看一眼教学楼。
“来了！”秦先生远远看见老夫子，赶紧迎上来，“王主任说让等一会儿，新生见面会马上开始，所有家长都要参加。”
老夫子点点头：“正好，我也去听听。”
“您也去？”秦先生有点意外，“您又不是家长。”
“我不是家长，但我帮了忙。”老夫子笑了笑，“帮忙的人，总得露个脸，不然下次没人信。”
三人一起走进校园。教学楼前的小广场已经摆好了几排塑料椅子，家长们陆陆续续到场，有的抱着资料袋，有的牵着孩子，还有人一边签到一边抱怨停车位太难找。
工作人员看到秦先生，立刻走过来核对名字，然后递上一份手册和一张座位卡。
“您坐第七排中间，孩子分在二班，班主任姓王，左眉上有颗痣。”工作人员说完转身走了。
秦先生愣了一下，回头看向老夫子：“这……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过。”老夫子不动声色，“我查过。”
孩子仰头看着他，眼神里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像是第一次发现邻居爷爷不只是会下棋和晒太阳。
见面会准时开始。主持人走上台，是位穿白衬衫的中年男人，胸前别着工作牌：王主任。
他清了清嗓子：“各位家长，欢迎来到实验小学新学期首次家庭见面会。今天我们不仅迎来了新同学，还有一位特别的朋友——老夫子先生。”
底下安静了一瞬。
王主任继续说：“这次补录的一名学生，材料齐全，背景清楚，更重要的是，有一位热心人士主动协助我们对接市文化基金会的推荐通道。这位老夫子先生，在政策允许范围内，高效完成了信息传递与流程衔接，极大减轻了我们的行政压力。”
台下响起掌声。
王主任笑着指向后排：“让我们用掌声感谢他！”
老夫子坐着没动，手插在裤兜里，嘴角微微扬起。
秦先生激动得差点站起来鼓掌，被旁边人看了一眼才坐下，但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真给咱面子啊……”
掌声停了，王主任接着说：“另外，我们也诚挚邀请老夫子先生作为本次入学事务的特别代表，上台分享几句感言。”
话音刚落，新一轮掌声又响起来。
老夫子还没反应过来，大番薯就在后面猛推他一把：“上去啊！这是荣誉！”
“我没准备。”老夫子回头瞪他。
“随便说两句！”大番薯压低声音，“就说‘孩子是祖国的花朵’那种！”
老夫子站起身，在众人注视下走上台。他接过话筒，扫了眼台下密密麻麻的脑袋。
“我本来以为，今天就是来陪个场。”他说，“结果现在成了主角。”
底下有人笑。
“其实我没做什么大事。”他继续说，“就是打了个电话，说了两句话，提了个人情。真正办事的，是王主任他们。人家八点上班，九点就把材料收了，十点就安排见面会，效率比我家宽带都快。”
全场哄笑。
“有人说，走关系不好。”老夫子顿了顿，“可我觉得，关系不是用来开后门的，是用来补前门没关严的缝。秦先生以前帮过别人，所以轮到他需要时，有人愿意听一句‘这个孩子符合条件’。”
笑声中夹着点头。
“我还想说一句。”老夫子看向角落里的秦先生爷孙，“教育不是谁比谁更狠，而是谁比谁多想一步。孩子想上学，爷爷急，我能帮，那就动一动嘴皮子。动一动，门开了；不动，门就一直关着。”
掌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响。
王主任在台侧笑着鼓掌，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老夫子把话筒交回去，走下台时，好几个家长主动让座，还有人小声说：“这老爷子厉害。”
回到座位，秦先生红着眼眶，一句话没说，只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会议结束后，王主任亲自走过来：“老夫子，真有您的。以后社区有类似情况，您尽管带人来，我们优先处理。”
“别优先太多。”老夫子说，“不然其他家长要说你们搞特殊化了。”
“不特殊。”王主任认真道，“是靠谱的人值得被信任。”
孩子这时突然跑上前，仰头问：“老夫子爷爷，我能以后当班长吗？”
“能。”老夫子说，“只要你敢举手回答问题，不怕答错。”
“那我要第一个举手！”孩子大声说。
“好。”老夫子拍拍他肩膀，“明天第一节 课，数学，老师会问‘三加五等于几’，你就站起来说‘等于八，还能拆成两个四’。她准给你画星星。”
孩子用力点头，转身拉着爷爷的手往教室方向走：“我要去看看我的座位！”
老夫子站在原地没动。大番薯凑上来：“哎，你说他能不能真当上班长？”
“不知道。”老夫子说，“但他敢想，就是进步。”
“哎，说到进步。”大番薯挠挠头，“我儿子昨天又写了三页修理日记，说要把小区所有坏玩具都修一遍。他还画了个图纸，叫‘自动喂猫机’，非说能让流浪猫按时吃饭。”
“挺好。”老夫子笑了，“至少没想着打游戏了。”
“就是作业还是拖。”大番薯叹气，“不过我不催了，按你说的，多问少管。昨天我问他‘你觉得哪科最难’，他居然说了十分钟理由，把我都说困了。”
“开口就是胜利。”老夫子说，“嘴一闭，门就关了。”
远处教学楼传来铃声，清脆响亮。
几个孩子从走廊窗口探出头，其中一个挥手大喊：“老夫子！我记住啦，尺子要金属的！”
老夫子抬头，挥了下手。
大番薯看着这一幕，忽然感慨：“你说咱们这算不算……也算为社会做贡献了？”
“算。”老夫子说，“一个孩子能安心上学，一个爸爸学会好好说话，比贴一百张文明标语都有用。”
“那……”大番薯咧嘴一笑，“下周我请你吃早餐？”
“请就请，别说那么多。”
两人并肩往外走，阳光洒在身前，影子叠在一起。
刚走到校门口，迎面一辆自行车歪歪扭扭骑过来，骑车的是个戴红领巾的小孩，车筐里堆满了传单。
他停在老夫子面前，仰头问：“您是老夫子爷爷吗？”
“是我。”
小孩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王主任让我交给您，说是……家长委员会的邀请函。”
老夫子接过打开，上面写着：
“诚邀您出席本月十五日召开的家校共建座谈会，并作为特邀代表发言。”
他看完折好，塞进口袋。
大番薯凑过来问：“又要讲话？”
“可能。”老夫子说，“这次得准备点新段子。”
“讲啥？”大番薯问。
“讲怎么让小孩不讨厌学习。”老夫子说，“比如，把作业变成寻宝图，把考试当成闯关游戏。”
“嘿！”大番薯一拍大腿，“我儿子肯定爱听！”
他们继续往前走，街角早点摊已经支起来了，油条在锅里翻滚，香气飘满整条路。
老夫子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大番薯问。
老夫子望着学校方向，轻声说：“那个风车，还没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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