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把打印好的宣传册放在桌上，纸张边缘有点歪。他低头看了看，伸手压了压角。老夫子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支红笔，在最后一页划了几道。
“这句改一下。”他说，“别写‘我们深感痛心’，听着像念悼词。”
秦先生点头，拿回本子记上。
大番薯从门外探头：“人来了吗？”
“还没。”秦先生说，“记者约的是十点，现在九点半。”
大番薯走进来，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里面是矿泉水和一次性纸杯。他把袋子放在茶水柜上，打开看了看投影仪，又关掉，再打开一次。
“你别把它弄坏了。”秦先生说。
“我知道怎么用！”大番薯挺胸，“昨天我还帮你换了电脑呢！”
“那是我拔了电源线，你顺手插上的。”
两人正说着，门被敲了两下。
一个穿蓝衬衫的年轻人站在门口，背着相机包。“我是晚报的记者，姓李。”
“欢迎。”老夫子迎上去握手，“这边请坐。”
接着又有三人陆续进来，两个拿摄像机，一个拿着录音笔。最后到的是小林，她提着个帆布包，进门就笑着点头。
“又见面了。”她对老夫子说。
“上次百日宴写得不错。”老夫子说，“细节都抓到了。”
“那孩子妈后来还给我送了碗汤圆。”小林笑出声。
人都到齐后，老夫子让大番薯关上门，拉了下窗帘，但没全拉死，留了一条缝透光。
“我们今天不念稿。”老夫子站到展板前，“你们看到墙上这张图，是我们新项目的流程图。名字叫‘双轨救助计划’。”
记者们抬头看。
展板上贴着一张A0大小的纸，画着两条并行的线。一条标着“救人”，另一条写着“改规则”。
“什么意思？”拿录音笔的女记者问。
“简单说，一边帮眼前的孩子治病，一边推动政策变化。”老夫子指了指第一条线，“比如我们现在对接的第一个家庭，孩子五岁，患的是脊髓性肌萎缩症，年治疗费六十万以上。我们已经在联系医院协商分期付款，同时争取药厂援助。”
“钱从哪来？”摄像记者问。
“目前是封闭式定向筹款。”秦先生接话，“只在知情范围内进行，不对外公开募捐。所有收支记录都会定期更新，独立账户管理。”
“那不是谁都能捐？”
“现在不能。”老夫子说，“等机制跑通，我们会开放通道。但我们不想靠煽情拉钱。公益不是眼泪比赛。”
小林低头记了几个字。
“你们之前没做过医疗项目。”穿灰西装的男记者开口，“为什么觉得这次能成？”
屋里安静了一下。
老夫子没急着回答。他走到电脑前，连上投影，播放一段视频。
画面先是调研时拍的照片：老人坐在楼下剥豆子，老师在教室擦黑板，一个小孩趴在桌上画画。接着切换到数据图表，显示三个月走访了三个社区，发现类似病例至少四例，其中两家已放弃治疗。
最后一幕是专家签字的推荐信截图，还有金手指生成的风险评估模型界面。
视频结束，灯亮。
“这不是临时决定。”老夫子说，“我们花了三个月做调研，找了三位公共卫生专家参与，做了三套方案对比。这不是冲动救人，是系统破局。”
记者们互相看了一眼。
“所以你们的目标不只是救一个人？”
“对。”老夫子点头，“我们要建防火墙，不是当救火队。”
有人笑了。
大番薯也跟着笑，然后想起什么，赶紧去给每人倒水。他端着托盘走过来，差点撞到桌角，稳住后小声说了句“没事”。
“你们这种小基金会，资源有限。”灰西装记者又问，“万一以后来十个、一百个怎么办？”
“所以我们不做特例。”秦先生翻开文件夹，“每一步都有评估标准。能不能进救助名单，要看医学诊断、家庭经济状况、现有保障覆盖情况。我们会公布筛选逻辑，接受监督。”
“公平比速度更重要。”老夫子补充，“我们可以慢一点，但不能乱。”
小林抬头：“普通人能做什么？除了捐钱，还能参与吗？”
大番薯立刻站起来：“可以当志愿者！比如陪孩子说话，帮我们整理资料……”他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缩了下脖子，看向老夫子。
老夫子没打断他，反而往前一步：“他说得没错。公益不是有钱人的事。我们需要懂外语的人帮忙翻译病历，会剪视频的朋友做宣传，有心理咨询经验的来做家庭疏导。每个人都能干点什么。”
秦先生打开手机，展示官网新增的页面：“这是志愿报名通道，信息全程加密，绝不外泄。”
记者们开始拍照，有的录屏。
会议快结束时，电视台的编导问：“我能跟拍吗？做个系列纪录片。”
“可以。”老夫子说，“但有两个条件。第一，家属同意。第二，不许剪辑制造冲突。我们不卖惨，也不立英雄。”
“我懂。”编导点头，“我想拍的是普通人怎么一点点改变现实。”
大番薯咧嘴笑了。
散场时，记者们围住秦先生要联系方式。小林走到老夫子面前，递出一张名片。
“我想写一篇深度报道。”她说，“从你们第一次调研开始写起，行吗？”
“可以。”老夫子收下，“但别把我写得太聪明。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那你让我写谁有趣点？”
“写大番薯吧。”老夫子回头看，“他昨天为了修打印机，把墨盒全拆了，结果装不回去。”
大番薯正弯腰收拾纸杯，听见这话直起身：“那是因为它卡住了！”
大家都笑了。
最后一个记者离开后，门关上。
秦先生坐在桌边改网页公告，手指敲键盘很快。大番薯把椅子推回原位，顺手擦了下桌子。老夫子站在展板前，看着那两张并行的线。
手机响了。
他拿出来看。
是一条新消息。
“药厂回复了。”他念出来，“愿意提供首批药物试用装，条件是提交完整医疗数据。”
秦先生停下打字。
大番薯转身：“他们答应了？”
“初步同意。”老夫子回消息，“还要走流程。”
“那是不是意味着……”大番薯走近，“我们可以告诉那家人了？”
老夫子没马上答。
他走到窗边，把剩下的窗帘拉开。阳光照进来，落在展板上的“希望”二字上。
“明天我去趟医院。”他说，“顺便看看孩子想画什么。”
大番薯点头，跑去拿包：“我跟你一起去！”
“你把这儿收拾完再去。”秦先生说。
“哦。”大番薯放下包，又开始捡地上的笔帽。
老夫子解下外套搭在肩上，看了眼墙上的钟。
十一点四十。
他拿起桌上的文件夹，抽出最上面那页。
是那份尚未发布的新闻通稿。
他在标题下划了一道线，然后翻到背面。
背面贴着一张照片。
是那个孩子画的树。
枝干画歪了，叶子还没填。
老夫子用手指轻轻碰了下纸面。
门又被敲了两下。
秦先生抬头：“谁？”
门外没人应。
大番薯跑过去开门。
走廊空着。
只有地上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信封没封口，露出一角打印纸。
大番薯捡起来，拿进屋。
“谁送的？”秦先生问。
“不知道。”大番薯摇头，“没人看见。”
老夫子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纸。
是一份表格。
抬头写着：罕见病患者家庭援助意愿调查表。
下面列着十几个名字。
每一栏都有联系电话、病情类型、所在区域。
最后一页附了一句话：
“看到你们的留言册，我们也想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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