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刚把视频会议邀请发出去，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前台的消息：“大番薯父亲到了，在三号会议室等您。”
他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二十一分。距离送走记者不到四十分钟。水瓶还摆在桌边，瓶身有点歪，倒影在地板上晃着光斑。
他起身时顺手把文档保存了，标题是《公益教育基金管理建议书_初稿》。关掉屏幕前，最后扫了一眼晨曦基金的净值曲线——涨了六百多万，不算多，但稳。
走到电梯口才想起来，大番薯父亲这人他只见过两次。一次是三年前公司年会，老头穿中山装，站在台上讲“诚信立业”；另一次是去年春节慰问员工家属，递了个红包给大番薯，当场被儿子当众拆开，数了三遍说少了两千。
那时他就觉得，这家人说话都像在吵架。
电梯门开，走廊尽头的三号会议室亮着灯。没关门，里面声音直接飘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大番薯父亲拍了桌子，“我辛辛苦苦干了三十年，你就打算这么毁在我手里？”
“我没想毁！”大番薯声音闷，像是含着一口饭在说话，“可我真的管不了啊！财务报表我都看不懂，客户打电话来问对冲基金是什么，我说是不是能冲咖啡……”
“那你还能干点啥？天天跟老夫子后面跑东跑西，帮人看理财？那能当饭吃？”
“我看他们挺高兴的。”
“高兴？等公司垮了你拿什么高兴？你以为现在还是小时候？摔个跤有人扶，做错事有人说‘没事下次再来’？这是企业，不是幼儿园！”
老夫子站在门口没进去。
他知道这父子俩一吵起来能持续四十五分钟以上，纪录是七十三分钟，话题为“为什么大番薯非要把公司LoGo改成卡通番薯”。那次最后以大番薯抱着枕头在办公室睡了一夜告终。
他敲了两下门框。
两人同时转头。
大番薯坐在靠窗位置，头发乱翘，领带歪到肩膀上。看见老夫子，眼睛立马亮了下，又迅速低头。
他父亲站得笔直，五十多岁的人背没驼，西装也没皱，就是脸色发红，手里捏着一份文件，边角已经被揉烂。
“老夫子来了。”老头语气硬，但没继续吼，“正好，你也来评评理。”
老夫子走进去，顺手把门带上。
“说吧，什么事？”
“我要他接班。”老头把文件拍桌上，“这是我拟的交接计划，三个月内完成所有权限移交，半年后正式出任法人代表。”
老夫子翻开文件，第一页写着“大番薯企业管理有限公司权力过渡方案”，下面列了十几个岗位调动名单，其中九个是替换成大番薯的名字。
“他同意了吗？”
“他不同意！”老头指着儿子，“他说不想干，怕搞砸。”
“我不是怕搞砸。”大番薯小声，“我是真搞不砸……哦不对，是搞不好。”
“你从小就这样，遇事就躲。”老头声音压低，“读书时考试不及格就说老师出题偏，工作后项目黄了怪市场环境差。现在连自己家的公司都不敢接手，你还想干什么？”
“我不是不想干。”大番薯抬头，“我是不知道怎么干。你说让我当老板，那我第一天该做什么？开会？签字？还是请大家吃饭？”
“这些都可以学！”
“可我现在学得过来吗？昨天老夫子教我算复利，我算了两小时才算明白本金翻倍要多久。”
“所以你就一辈子当个废物？”
这句话落下，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大番薯没动，手指抠着桌沿一道划痕。
老夫子合上文件，放在一边。
“叔，”他开口，“您为啥非得现在交棒？”
老头瞪着他：“你觉得我还能干几年？去年体检查出两个结节，医生说最好别再熬夜。我不趁现在安排好，等哪天突然倒下了，公司怎么办？”
“可您想过没有，逼一个不会开车的人立刻上高速，结果可能更糟。”
“那你说怎么办？一直拖着？”
“不拖，也不急。”老夫子转向大番薯，“你愿意试试吗？”
大番薯愣住：“啊？”
“我是问，你想不想试试接班。”
“我想……但我怕。”
“怕什么？”
“怕让大家失望。怕爸爸白忙一辈子，最后败在我手里。”
老夫子点头。
他闭上眼，金手指启动。
眼前浮现一串行为轨迹图：大番薯过去五年参与过的三十一次项目记录、二十场客户谈判、十八次团队协作任务。系统自动标注出高频词——“调解矛盾”“主动补位”“坚持跟进”。
优点清晰：做事认真，不怕麻烦，能扛事。
短板也明显：决策慢，怕担责，逻辑链条弱。
最突出的能力不在管理岗，而在执行层。适合从基层做起，一步步建立信心和认知。
他睁开眼。
“这样，”他对大番薯父亲说，“别一步到位。让他先从一线岗位干起。”
“什么意思？”
“比如客服部实习一个月，了解客户投诉最多的问题；再去仓储跑两周，看看货是怎么进出库的；然后进财务见习报表合并流程。每一步都记笔记，每周汇报一次心得。”
“这算什么？”老头皱眉，“我又不是让他去打工！”
“可他现在连公司有几个仓库都不知道。”老夫子平静，“您希望他当老板，那就得让他真正理解这家公司是怎么活下来的。不是靠名字，也不是靠您的威望，是靠每天几千笔订单、几百通电话、几十辆车在路上跑。”
会议室再次安静。
大番薯抬头看着父亲。
老头盯着桌面，呼吸重了几分。
“三个月。”他终于开口，“给他三个月。”
“不够。”老夫子说，“至少半年。前期不设KpI，只做学习记录。中期安排导师带教，后期尝试独立负责一个小业务模块。”
“那法人代表呢？”
“暂时不动。等他能独立做完一份季度运营分析报告再说。”
老头咬牙：“要是他半途撂挑子呢？”
“那您再找别人。”老夫子说，“但至少试过。”
两人对视几秒。
老头缓缓坐回椅子。
“行。”他吐出一口气，“就按你说的来。”
然后看向儿子：“听见没？不是直接给你，是你自己挣。”
大番薯点头，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老夫子站起来：“明天开始？”
“等等。”大番薯突然举手，“我能选第一个去哪个部门吗？”
“不能。”老夫子说，“先去客服。”
“为啥？”
“因为上周你接了三个投诉电话，全把对方哄笑了。”
“那是巧合！”
“说明你有亲和力。”老夫子拍拍他肩，“客服最缺这个。”
老头起身整理西装：“我回去准备材料。交接清单、培训手册、考核标准，一样不少。”
他走到门口，停了一下：“老夫子，谢谢你劝住他。”
“不是我劝的。”老夫子说，“是他自己点了头。”
门关上后，会议室只剩两个人。
大番薯瘫在椅子上，长叹一口气。
“我完了。”
“还没开始，就说完了？”
“客服啊！每天听人骂，还得笑着说对不起。我上次接电话，客户说我态度太好，怀疑我是骗子。”
“那就学。”
“学啥？”
“学怎么不说假话也能让人满意。”
大番薯挠头：“听起来比算复利还难。”
“是难。”老夫子站起身，“但你不笨，只是没方向。现在有了，一步一步走就行。”
“非得明天报到吗？”
“你想拖到后天？”
“那倒不是……”
“那就明天。”
老夫子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时回头：“对了，客服部主管是你小学同学。”
“谁？”
“李小梅。”
大番薯瞬间坐直：“那个上课总告老师我偷吃辣条的李小梅？”
“嗯。”
“她会不会报复我？”
“我不知道。”
“你明知道还会让我去？”
老夫子拉开门，走廊灯光照进来一半。
“我只知道，她上个月被评为集团最佳管理者。”
他走出去，留下一句话在身后。
“而且她说，早就忘了辣条的事。”
大番薯一个人坐在会议室，盯着天花板。
五分钟后，他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
找到“李小梅”这个名字，光标停在拨号键上，迟迟没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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