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站在厂区门口，抬头看了眼手表。八点五十分，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秦先生提着工具包从地铁口走出来，大番薯跟在后面，手里还抓着一根刚买的烤肠。他边走边吹热气，咬了一口，油滴到鞋面上也没察觉。
“你又吃？”秦先生皱眉。
“路上饿了。”大番薯含糊地说，“早饭不能省。”
老夫子没说话，掏出手机打开一张地图。屏幕上标着一个红点，在城市边缘，靠近旧工业带。他点了下标记，一行字跳出来：**目标建筑结构完整，产权清晰，月租低于市场均价百分之七十三**。
“就这儿了。”他说。
三人搭车往城外走，路上换了两趟公交。窗外的高楼慢慢变成低矮厂房，路边广告牌也从品牌宣传变成了五金维修和仓库出租。
下车后走了十分钟，铁门出现在眼前。锈迹斑斑的大门挂着一把旧锁，旁边牌子写着“腾达机械厂”，字迹几乎被藤蔓盖住。
“这地方还能用？”大番薯凑近看，“墙都裂了。”
老夫子推了下门，门没开，但发出一声闷响，像是里面有人应了一声。
“有人吗？”他喊。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后探出一张脸，五十岁左右，穿着洗得发白的工作服，手里拿着一串钥匙。
“你们找谁？”
“我们想看看厂房。”老夫子说，“听说这里可以租。”
那人打量他们几眼，“我是陈师傅，这片归我管。你们是干啥的？”
“办博物馆。”老夫子答。
陈师傅愣了一下，“啥馆？”
“人工智能行业博物馆。”秦先生补充，“记录技术发展过程，做公益展览。”
陈师傅没笑，也没赶人，反而把门打开一条缝，“进来吧。不过先说好，这地方年久失修，电不通，水不流，屋顶漏雨，改造起来花钱。”
他领着三人往里走。地面坑洼不平，杂草从水泥缝里钻出来。主车间空旷，挑高六米以上，墙上留着几十年前的标语，只是颜色褪得只剩轮廓。
大番薯一脚踩进一个小水坑，差点滑倒。他站稳后指着墙角一堆破木板：“那是不是以前工人休息的凳子？”
“是。”陈师傅点头，“九十年代那会儿，中午大家都坐那儿吃饭。夏天热，就搬出去晒太阳。”
“我技校就在附近！”大番薯突然兴奋，“有次翻墙进来摘葡萄，被保安追了三条巷子！”
陈师傅看了他一眼，“穿蓝衣服那个？”
“对对对！你怎么记得？”
“你摔了一跤，裤子蹭破，坐在地上哭，说不是偷吃，是饿的。”陈师傅嘴角动了下，“后来我给你拿了两个馒头。”
大番薯瞪大眼，“真是您！我还以为您退休了！”
气氛一下子松了下来。
秦先生开始测量空间，一边记数据一边说：“承重没问题，梁柱结构稳定。如果只做基础修缮，先通水电，再铺防滑地砖，初期投入能控制在三十万以内。”
“展示区可以分三块。”老夫子走到中央，环视四周，“这边放早期设备，中间做互动体验，那边留作临时展区。”
陈师傅听着，没打断。等他们说完，才开口：“我可以租给你们，但有两个条件。”
“您说。”
“第一，外墙上的厂名牌必须保留，不能拆，也不能遮。”
“没问题。”老夫子立刻答应。
“第二，”陈师傅顿了顿，“我想在馆里设个角落，放些老工人的照片和工具。他们干了一辈子，没人记得。你们搞新东西，也别忘了老东西。”
老夫子转身看着他，“我们会把他们的故事录下来，做成语音导览。标题就叫‘手与光’——过去用手造机器，现在用光写代码。”
陈师傅沉默几秒，点点头，“行。”
当天下午，三人带着陈师傅去了公司法务部，签了租赁意向书。合同约定一个月内完成正式签约，租金定为每月三千，前半年免物业费。
走出大楼时，阳光正烈。
大番薯把意向书复印件折成纸飞机，扔出去。飞机飞了两米就栽进绿化带。
“地有了。”他说，“可里面啥也没有。”
秦先生靠在墙边，打开手机计算器，“装修最低二十万起步，照明、展柜、安防系统，哪样都省不了。咱们没预算，也没拨款。”
“可以申请文化项目补贴。”老夫子说，“教育局那边秦先生能联系。”
“审批要时间。”秦先生摇头，“而且补贴不会全给，最多覆盖一半。剩下十万，得自己想办法。”
大番薯低头踢石子，“要不……我去街上摆摊募捐？举个牌子，写‘救救博物馆’？”
“没人会给。”秦先生说，“除非有东西让人看见。”
“所以我们得先做出点样子。”老夫子看向远方，“哪怕只有一个展柜，也要让人知道这不是空话。”
他们回到老厂房，站在空荡的车间中央。
墙壁斑驳，裂缝像蜘蛛网。屋顶有个破洞，阳光从那里照进来，落在一块生锈的齿轮上。
老夫子走过去，蹲下，用手擦掉表面的灰。齿轮刻着“腾达机械 1987”。
他摸了摸，站起来，说：“第一个展品，就用它。”
“啥？”大番薯问。
“工业时代的零件，和AI时代的代码，本来就是同一条路走出来的。”老夫子说，“我们缺钱，缺人，缺东西。但我们可以从最小的地方开始。”
秦先生看了看四周，“如果要做首展，主题得简单直接。让人一看就懂，还能记住。”
“就叫‘起点’。”老夫子说，“放三样东西：这个齿轮，发布会签名屏的原件，还有……大番薯上次搞砸项目的错误日志打印件。”
“啊？”大番薯傻眼，“真放那个？上面写着我把测试模型当正式版上线的事！”
“对。”老夫子点头，“很多人会犯一样的错。记下来，别人就能避开。”
大番薯挠头，“那……我能加个说明吗？写‘我不是故意的’？”
“不能。”秦先生说，“但可以写‘我后来学会了检查版本号’。”
“也行。”大番薯嘟囔，“至少显得我有进步。”
他们围着那颗齿轮站了一会儿。
风吹进来，卷起地上的碎纸。远处传来火车经过的声音，低沉而平稳。
老夫子掏出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写下：**展品征集：第一阶段，内部收集**。
他合上本子，说：“明天开始，去翻资料室，找所有能代表‘第一次’的东西。第一份报告，第一个报警记录，第一次用户投诉处理单。”
“要是没人交呢？”大番薯问。
“那就从我们自己开始。”老夫子说，“我的抽屉里还有当年被否决的标准草案手稿。可以拿来展出。”
秦先生笑了下，“我电脑里存着三年前写的失败算法分析，连公司内网都没上传过。”
“我有！”大番薯突然举手，“我手机里还留着第一次见陈小姐时拍的照片，虽然她没理我，但这对我很重要，算不算历史文物？”
“不算。”秦先生说。
“算。”老夫子却点头，“只要是真实发生过的，都值得留下。哪怕只是一个开始。”
他们离开时已是傍晚。
地铁车厢里没什么人。大番薯靠着玻璃打盹，手里还捏着那张意向书。秦先生低头看合同条款，时不时划重点。老夫子望着窗外飞驰的隧道壁，什么也没说。
到站后，三人一起走上地面。
夜风吹来，老夫子停下脚步，回头望。
远处的城市边缘，老厂房隐在暮色里，只有门口那盏坏掉的路灯旁，一只野猫窜过铁门缝隙。
他转回身，往前走。
秦先生问：“接下来去哪儿？”
“找东西。”老夫子说，“让人愿意交出来的东西。”
大番薯揉了揉眼睛，忽然说：“我记得我丢过一个U盘，里面是我做的第一个AI对话测试，回答全是‘不知道’‘我不懂’‘请重新提问’。当时被领导骂得狗血淋头。”
“去找回来。”老夫子说。
“可我已经格式化了。”
“那就去回收站恢复。”
“早就清空了。”
老夫子看他一眼，“那就去服务器日志里翻。总会有痕迹。”
大番薯张了张嘴，“你是说……我们现在的系统，还能查到三年前的测试记录？”
老夫子没回答。
他加快脚步，走向公交站。
车来了，三人上车。
老夫子坐在靠窗位置，从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公司内网后台权限页面。
他输入一串编号，点击搜索。
屏幕加载了几秒，跳出一条记录：
**用户：dps_003（大番薯）
时间：2021年4月17日 14:22
操作：启动本地测试环境
内容：AI原型v0.1 对话日志（已归档）**
他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下载”按钮上方。
车窗外，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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