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的官道在出京百里后,便显出了与京畿之地截然不同的粗粝面貌。 路面不再平整如砥,车辙印与马蹄坑交错重叠,尘土被连日晴好的春阳晒得干透,车马过处,扬起阵阵黄烟。道旁的树木也稀疏起来,多是些耐旱的栎、榆,枝干虬结,新叶未丰,带着北地特有的苍劲与戒备。远山如黛,起伏的线条硬朗而沉默,天际辽阔,偶尔有苍鹰掠过,留下孤高的影子。
胤禛(青辰)一行轻车简从,除十余名精干侍卫与五名随行年轻属官外,仅有几辆装载文书、简单仪仗及必需物资的大车。他本人大多时候策马而行,紫貂皮大氅在扑面而来的风尘中猎猎作响。离了京城的楼阁亭台、脂粉笙歌,这天地间的旷野气息与行进时单调重复的颠簸,反而让他一直紧绷的心神,获得了一种奇异的松驰——当然,这只是表象。他的思绪,比车轮转动得更快。
白日赶路,他默然观察着地形、驿站、往来商旅与零星军卒,将所见与戴铎提供的地图、情报一一印证。夜晚宿于驿馆或大镇客店,他闭门不出,或与几位属官简短议事,考较其才具心性;或独自对灯,翻阅随身携带的卷宗,反复推演古北口外的复杂局面。
这五名属官,是他精心挑选的“破局之刃”。
· 都察院云南道监察御史于振甲,年不过三十,出身汉军旗寒微,以“不避权贵、稽核精严”闻名,曾因弹劾某位满洲勋贵侵占民田而险些获罪,是胤禛向康熙点名要来的“冷面判官”。
· 户部福建司主事陈廷纶,精于钱粮勾稽,对历年各省奏销册中的微妙数字差异有近乎本能的敏锐,沉默寡言,却心细如发。
· 上书房行走、翰林院庶吉士沈近思,文章华美尚在其次,难得的是条理清晰,善于将纷乱事务归纳整理,且因近侍帝侧,熟知奏对格式与皇帝关注要点。
· 兵部职方司笔帖式赫寿,满洲镶黄旗人,职位不高,却因在职方司管理舆图档案,对北疆山川隘口、驻防变更沿革了如指掌,是个活的“活地图”。
· 刑部直隶司司狱刘荫枢,老刑名出身,经验丰富,最擅从杂乱无章的供词、证物中梳理线索,察言观色能力极强。
这五人背景、专长各异,共同点是官职不高、尚未被京城各大派系彻底浸染、且有实学干才之望。胤禛(青荷)要打造的,正是一支脱离旧有利益链条、只对他和皇帝负责的“钦差核查班底”。
行程第五日,夜宿密云县驿。
晚膳后,胤禛将五人召至自己暂居的院落厢房。屋内陈设简单,一灯如豆,映着几张年轻而严肃的面孔。
“此地再往北不足百里,便是冲突频仍之地。”胤禛(青荷)开门见山,声音在寂静的春夜中格外清晰,“今日召诸位,非为具体差遣,而是需诸位明了,我等此行,绝非寻常‘调解纠纷’。”
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我们要查的,是积年贪墨,是兵痞勾结,是蒙奸汉蠹上下其手、喝兵血、食民髓的烂账!是有人故意煽风点火、养寇自重、乃至暗通款曲的叛国之嫌!” 每一个字都如冰锥砸地,让五人呼吸为之一窒。
“因此,抵达之后,我们不先拜会直隶总督、不赴理藩院官员的接风宴、更不见蒙古各部的台吉。”胤禛继续道,语气斩钉截铁,“第一件事,是‘消失’。”
“消失?”于振甲蹙眉。
“对。”胤禛颔首,“化整为零,换上便服,以行商、游医、访亲等名义,分散潜入冲突最烈的几个屯庄、牧场、边境集市。去看,去听,去问。百姓真正损失几何?补偿银两落到谁手?边军巡防是否当真?蒙古牧民对台吉是畏是敬?当地胥吏、兵头、通事(翻译)是何嘴脸?记住,我要的不是官样文章,是带着泥腥气、血泪味的一手实情,是人名、地名、钱数、时间!”
他看向陈廷纶:“陈主事,你负责暗中查访当地仓廪、互市账目,哪怕是最粗糙的流水账,也要想法看到。赫寿,你熟悉地理,负责标注所有冲突地点、水源草场争端区域、以及可能的走私隐秘通道。刘司狱,你留意地方牢狱可有因冲突入罪的‘刁民’,设法探问。沈庶常,你随我行动,记录所见所闻,并草拟阶段奏报。于御史,你统筹全局暗访,揪住线索,深挖不放。”
分工明确,目标清晰。五人只觉一股混合着沉重压力与莫名激奋的热流涌上心头。这是真正的“钦差”,是要捅破天的架势!
“王爷,”沈近思谨慎开口,“若地方官府或驻军察觉,加以阻挠甚至……”
“王命旗牌在此。”胤禛(青荷)语气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阻挠钦差核查,形同抗旨。必要时,可亮明身份,先斩后奏之权虽未必用,但其威慑,足矣。” 他顿了顿,眸光深邃,“当然,暗访阶段,以隐匿为上。诸位安危,亦系于自身谨慎。戴先生会派可靠之人,暗中策应联络。”
“卑职等明白!”五人齐齐躬身,神色已然不同,那是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然,也是初涉惊涛的紧张。
遣退属官,夜深人静。
胤禛(青荷)并未就寝。他盘膝坐于榻上,阖目凝神。连日奔波风尘,车马劳顿,于他经过功法淬炼的身体而言不算什么,但心神始终处于高速运转与警戒状态。
意念沉入丹田,青莲道种光华内蕴,静静悬浮。自从远离京城的人烟辐辏,深入这北地旷野,他隐约感到道种汲取那天地间混沌初辟、粗犷原始气息的速度,似乎快了一丝。那气息不如京城中驳杂,却更加浩大、深沉,带着塞外特有的苍凉与力量感,悄然滋养着道种,也反哺着他的神魂,让他的五感在寂静中愈发敏锐,思维也越发清晰冷静。
与之相应,《清静宝鉴》心法自然流转,将白日筹划的亢奋、对未知边情的审慎、乃至一丝属于原身的、对即将直面混乱与血腥的凛然,一一抚平,化为纯粹推进事务的“步骤”与“预案”。心湖如古井,映照月华,波澜不惊。
就在这极致的静定中,窗外极远处,似乎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有别于自然风响的窸窣声,随即是夜鸟惊飞的扑棱声,很快重归寂静。
胤禛(青荷)缓缓睁开眼,眸光在黑暗中清亮如寒星。他并未动作,只是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鱼儿,似乎开始游动了。是边地某方势力派来的探子?还是京中某些人迫不及待伸过来的触角?
他不在乎。他此番北行,本就是要把水搅浑,把暗处的魑魅魍魉,都引到明处来。
次日清晨,队伍即将出发前,一名扮作寻常驿卒的信使,将一封火漆密封的细管交给了高无庸。高无庸立刻呈给胤禛。
是戴铎通过秘密渠道传来的第一份途中简报。胤禛拆开快速浏览,内容简洁:
· 京城:府中平静,福晋按计行事,三位新人已安顿,暂无异常。八爷府近日与几位都察院御史往来稍密。永和宫无新动静。
· 山东:探查沈娘子之神秘客已离境南下,确系内务府某管事太监之远亲奴仆,其背后似与宫中某位“喜用偏方”的年长嫔妃有所关联,暂无证据指向德妃或八爷。沈娘子处已加强暗中保护。
· 古北口:最新线报,喀喇沁部敦多布台吉已得知朝廷派雍亲王前来“查办”,近日频繁召集属下小头目议事,似有躁动。直隶总督衙门与宣化镇总兵处,对王爷此行反应微妙,公文往来措辞“恭谨”却透着疏离。
胤禛(青荷)看完,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火焰跳跃,映着他沉静的眉眼。
京城暗流未息,山东线索诡谲,而前方,山雨欲来的气息已扑面而至。敦多布的躁动在他意料之中,地方官僚的“恭谨疏离”更是常态。他要的,正是这份“疏离”,才好施展手段。
“告诉戴铎,”他低声吩咐高无庸,“京城与山东,继续监控,暂无新指令。古北口方向,让我们的人,设法在敦多布与其对手部落之间,散布些‘朝廷此次意在严惩首恶、安抚良善’的风声,语气要模糊,来源要混杂。”
“嗻。”
队伍再次启程,向着北方更加苍茫的群山与那潜伏着无数危机与机遇的边塞之地,迤逦而行。风更疾,尘更盛,胤禛(青荷)端坐马上,背影在辽阔天穹下,显得愈发孤直而坚定。
途次方启,棋局已动。
(第826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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