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也有措手不及的时刻。一个周末，顾辰翊带着孩子们去服务社，予安看到水果摊上的橘子，挪不动脚，眼巴巴地看着。
顾辰翊买了几个，回家的路上，予安迫不及待地剥开就往嘴里塞，结果果汁刺激到眼睛，顿时疼得哇哇大哭。
顾辰翊立刻用清水给他冲洗，但予安又疼又怕，哭闹不止，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正当顾辰翊有些狼狈时，予乐默默地从自己的小口袋里（顾辰翊给她缝的，用来装她捡的“宝贝”）掏出一颗快要化掉的水果糖，塞到哥哥手里，小声说：“哥哥，吃糖，不哭。”
予安的哭声奇迹般地小了下去，抽噎着接过糖，放进了嘴里。顾辰翊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
他一手抱起还在抽噎的儿子，一手牵起女儿，忽然觉得，这大半年独自带娃的辛苦、那些不眠之夜、那些手足无措的瞬间，仿佛都在女儿这一个小小的举动中，得到了加倍的报偿。
深秋的一个傍晚，顾辰翊收到一封来自A市的电报。不是信，是电报。他的心莫名一紧，飞快地拆开。电文很短：“期末成绩优 获二等奖学金 一切安好 勿念 瑶”
短短一行字，顾辰翊反复看了三遍。紧绷的下颌线缓缓松弛，一丝难以抑制的、骄傲的笑意从眼底深处蔓延开来，最终爬上了他那张惯常冷峻的脸庞。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握着电报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予安！予乐！”他难得地提高了音量，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正在院子里和落叶“打仗”的予安和安静看书的予乐同时抬起头。
顾辰翊扬了扬手中的电报，声音洪亮：“妈妈来信了！妈妈考试考得特别好！得了奖状！还有奖金！”他用孩子们能理解的语言解释道。
予安虽然不太明白“奖学金”的具体含义，但“奖状”和“好”他是懂的，立刻丢下“武器”，欢呼着跑过来：“妈妈厉害！奖状！”
予乐也放下书，跑过来，小脸上洋溢着光彩，抓住爸爸的衣角，急切地问：“爸爸，奖金……可以买糖吗？”
顾辰翊朗声大笑，一把将女儿举过头顶：“能！买好多糖！妈妈给你们挣的！”
夕阳的余晖将父子三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笑声在小院里回荡，惊起了屋檐下几只觅食的麻雀。那张薄薄的电报纸，像一枚金色的勋章，为这个秋天，也为这段分离的岁月，镀上了一层温暖而荣耀的光泽。
夜晚，顾辰翊在灯下给陆云瑶写回信。他的笔迹依旧刚劲，但字里行间充满了罕见的、直白的喜悦和骄傲：
“电报送达。欣喜万分。瑶瑶，你辛苦了，你是好样的！予安予乐听闻，雀跃不已，与有荣焉。奖金留作自用，添置书籍衣物，家中一切有我，勿念。望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放下笔，他走到窗前。秋夜凉如水，繁星满天。远方的城市里，那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正用她的努力和才华，开创着属于自己的天地。而他，守护着他们的后方，见证着孩子们的成长。
两条并行的轨迹，在各自的轨道上闪耀着光芒，共同照亮着这个家的未来。分离或许仍有苦涩，但希望和骄傲，已然如同这秋夜的星辰，清晰而璀璨。
一九七七年，秋意已深，冬寒初露。乌桕树的叶子落了大半，剩下些最顽固的，在枝头坚守着一抹暗红，衬着灰蓝色的天空，有种倔强的美感。
院子里的菜地彻底清闲下来，顾辰翊翻了土，施了肥，静静等待着来年春播。那几株完成了使命的向日葵，枯黄的秆子依然立着，花盘被顾辰翊小心地剪下，晾在窗台上，预备着冬日里给孩子们当零嘴。
陆云瑶获得奖学金的消息，像一阵暖风，吹散了秋末的萧瑟，给这个小家注入了持续好几天的欢欣气氛。
顾辰翊脸上的线条都似乎柔和了许多，连去营部开会时，紧抿的嘴角都偶尔会泄露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予安逢人便炫耀“妈妈得奖状了！厉害！”，虽然他也说不清奖状到底是什么。予乐则更关心“奖金买的糖”什么时候能到，每天都要去门口张望几次，仿佛糖会自己长腿跑来。
顾辰翊没有立刻把钱寄回去，而是按照陆云瑶信里隐约透露的尺码，托去省城出差的战友，精挑细选了一件厚实的藏蓝色呢子大衣，又买了一双黑色牛皮棉鞋，连同剩下的钱和一张简短的字条一起寄出。
字条上写着：“天冷添衣。奖金之用，甚妥。家中安好，勿念。”
他想象着她收到包裹时惊讶又温暖的样子，心里便觉得踏实。他愿意用这种实在的方式，告诉她，她的每一分努力，他都看在眼里，珍藏在心，并化为对她最具体的呵护。
生活很快又回归了熟悉的节奏，但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陆云瑶在大学里的出色表现，像一束遥远却真切的光，不仅照亮了她自己的前路，也映照着小院里的父子三人。
顾辰翊在教导孩子时，除了军人的坚毅和规矩，开始有意识地加入一些更开阔的东西。
他给予安讲故事，不再局限于战斗英雄，也开始讲古代科学家如何观察自然，讲外国探险家如何远航。
虽然讲得干巴巴，像是做军事报告，但予安听得津津有味，尤其对“在海上漂了好多好多天”表现出极大兴趣。
予乐则对爸爸新买的一本彩色《中国地图》爱不释手，常常指着上面不同的颜色区块，问那是哪里，远不远，妈妈在的那个A市又在哪里。
顾辰翊发现自己也在这个过程中被反向滋养着。为了回答孩子们越来越多、越来越刁钻的问题，他不得不去翻看陆云瑶寄回来的书，或者去营部资料室查阅一些他以前从不关注的书籍杂志。
他第一次知道，除了战术地图，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描绘山川河流、风土人情的图谱；除了军事理论，还有那么多解释万物运转规律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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