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瑶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她理解这项改革的必要性——长期以来,科研与生产脱节确实是个痼疾。但真要推行起来,必定伴随着阵痛。中心有三分之一的人员从事基础研究,他们的工作短期内很难见到经济效益,在市场化的浪潮中如何生存?
“我知道大家有顾虑。”副部长似乎看透了众人的心思,“所以配套政策是:鼓励院所办企业,成果作价入股;允许科技人员兼职兼薪;设立风险投资基金,支持科技成果转化...”
一条条政策像一连串重磅炸弹,在会场里掀起更大的波澜。陆云瑶看到,身边几位老所长的手在微微颤抖——他们领导的研究所,有的已经几十年没为钱发过愁了。
散会后,许多人围住部领导继续询问。陆云瑶没有上前,她独自走出礼堂,春日的阳光有些刺眼。手机响了,是顾辰翊从南京打来的。
“会开完了?”他的消息总是很灵通。
“刚结束。”陆云瑶走到一棵开满花的桃树下,“改革力度很大。”
“预料之中。”顾辰翊的声音很平静,“军队也在改革。我们要裁军50万,同时加强质量建军。压力不小。”
夫妻俩在电话两头沉默了片刻。他们都能感受到,时代的列车正在加速,每个人都必须调整姿势,才能不被甩下车去。
“云瑶,有件事要和你商量。”顾辰翊顿了顿,“南京军区想和你们中心合作,开发一套智能后勤管理系统。这是市场行为,按合同付费。”
陆云瑶一愣,随即明白了丈夫的良苦用心——他在用这种方式,帮助她的中心适应市场化改革。
“谢谢。”她轻声说。
“一家人,说什么谢。”顾辰翊笑了,“对了,予安下个月可能要去国防大学短期培训。如果时间允许,我想让他去中心看看你。”
“好。”陆云瑶心中涌起暖意。改革再难,只要家人在,就有力量。
回到中心,陆云瑶立即召开领导班子会。当她把会议精神传达后,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这...这不是逼着我们下海吗?”分管财务的副主任老赵脸色发白,“咱们搞科研的,哪懂什么经营?”
“就是。”有人附和,“特别是基础研究室的同志,他们的工作三五年都见不到效益,怎么市场化?”
“还有离退休人员怎么办?他们的福利以后谁管?”
问题一个接一个,每一个都实实在在,每一个都关乎职工的切身利益。陆云瑶耐心地听着,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同志们,改革是大势所趋,我们只能适应,不能逃避。”
她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我的想法是,中心实行‘一所两制’——智能系统基础研究所,国家拨款保基本,专心攻关前沿理论;智能制造工程公司,市场化运作,面向企业提供服务。两条腿走路,互相支撑。”
这个思路让众人眼睛一亮。但很快,新的问题又来了:人员怎么分流?经费怎么划分?成果怎么归属?
会议从下午开到晚上,盒饭送来了两次。当最终方案框架确定时,窗外已是繁星满天。陆云瑶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的累,而是肩上担子突然加重的沉。
走出办公楼,春夜的凉风让她清醒了些。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在月光下投出斑驳的影子,远处传来隐约的火车汽笛声。这个夜晚,北京城有多少科研工作者和她一样,在思考着前途与命运?
回到家,予乐还没睡,正在画室里临摹一幅敦煌壁画。见母亲回来,她放下画笔:“妈,吃饭了吗?锅里热着粥。”
“吃过了。”陆云瑶走过去,看着女儿的画作。飞天的衣袂飘飘,线条流畅,色彩瑰丽,已颇有几分专业水准。
“画得真好。”
“老师说要博采众长。”予乐认真地说,“古典艺术和现代科技,看似矛盾,其实可以融合。就像妈妈的改革,传统科研和市场经济,也要找到结合点。”
女儿的话让陆云瑶心头一震。是啊,融合,结合点——这或许就是解决问题的钥匙。
接下来的一个月,中心进入了紧张的改革实施阶段。陆云瑶亲自起草改革方案,与每一个研究室主任谈话,听取每一个职工的意见。她办公室的灯经常亮到深夜,咖啡的消耗量是过去的三倍。
最困难的是人员分流。谁去基础所,谁去工程公司,这关乎每个人的职业发展。陆云瑶坚持自愿与引导相结合的原则,设计了详细的评估标准:研究方向、个人意愿、家庭情况...每一个决定都慎之又慎。
陈建国主动要求去工程公司。“主任,我来自农村,知道工厂需要什么。”这个朴实的年轻人说,“我想把我们的技术真正用到生产中去。”
但也有老同志想不通。基础研究室的刘研究员,六十年代初的大学生,一辈子扑在理论探索上,如今却要为“创收”发愁。他找到陆云瑶,眼圈发红:“小陆,我都快退休了,你让我去搞经营,这不是为难我吗?”
“刘老师,您误会了。”陆云瑶扶老人坐下,“基础所是国家保的,您安心搞研究就行。我只是希望,如果有可能,您的成果也能为企业解决实际问题...”
她耐心解释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让老同志释怀。送走刘研究员,陆云瑶靠在椅子上,感到喉咙发干。这样的谈话,她每天要进行好几场。
四月,改革方案终于获得部里批准。挂牌那天,中心举行了简单的仪式。“智能系统基础研究所”和“智能制造工程公司”两块牌子并排挂在大门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陆云瑶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这里面有跟她奋斗了十几年的老同事,有刚毕业充满朝气的年轻人,还有从其他单位调来的新面孔。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映照着这个变革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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