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宫深处,静室的符箓光芒柔和,空气中残留的药味被窗外山风裹挟的草木清气冲淡,添了几分山间的宁静。连日来的生死搏杀与紧张救治带来的沉重,随着两位伤者的稳定而缓缓沉淀。
玲诺诺沉睡在寒玉床上,脸色褪去了死寂的苍白,透出一种虚弱的莹润。胸口那骇人的贯穿伤被清微以玄奥的再生符印覆盖,新生的皮肉泛着淡淡的粉,虽未痊愈,但致命威胁已除。最令人心安的是,她体内那缕暗红的煞气本源,如同初燃的火种,在纯净的深渊核心滋养下,稳定而顽强地流转,自主修复着枯竭的经脉。她的呼吸平稳悠长,仿佛沉入了一场深沉的、疲惫的休憩。
筱筱坐在床边的矮凳上,手肘支着膝盖,托着下巴,安静地守着。她21岁的面容带着连日担忧留下的淡淡倦意,但那双褐色的眼眸却明亮而专注,一瞬不瞬地看着玲诺诺的睡颜。感灵境界的感知让她能更清晰地捕捉到玲诺诺体内那微弱却坚定的生机脉动,这让她紧绷的心弦终于得以放松。她没有再哭,只是安静地陪伴,偶尔伸手,极其轻柔地替玲诺诺拂开额前散落的一缕粉色发丝。
雪棠靠在旁边的玉榻上,背后垫着软枕。左肩胛处那灰败的伤口,在清玄持续输入的道家温养灵力下,死寂侵蚀被牢牢压制在寸许范围。清微以言出法随境界设下的净化屏障,如同无形的磨盘,缓慢却持续地消磨着那丝顽固的寂夜死气。这过程如同钝刀刮骨,带来连绵的隐痛。雪棠闭目调息,御灵境界的力量流转周身,修复着受损的本源,气息正一点点趋于平稳。她眉头微蹙,承受着痛苦,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惯常的清冷。
静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清玄真人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药膳走了进来,浓郁的参香混合着草木清气弥漫开来。
“两个丫头,该用药了。”清玄的声音温和慈祥,带着长辈的关切。
雪棠缓缓睁开眼,淡蓝色的眼眸深处,那因魂隙锋芒和死寂侵蚀带来的暴戾与冰冷,在武当山清正平和的气息浸润下,似乎沉淀内敛了许多,恢复了些许往日的深邃。她微微颔首:“有劳清玄道长。”
清玄先将一碗药膳放在雪棠榻边的小几上,然后走到玲诺诺床边。他看了看沉睡的玲诺诺,又看向筱筱:“筱筱丫头,来,搭把手,该给你诺诺姐喂药了。”
筱筱立刻起身,动作麻利地接过清玄递来的玉碗和玉勺,眼神认真:“清玄爷爷,我来吧。”她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温热的、散发着奇异馨香的药汁,动作轻柔而稳定地喂入玲诺诺微张的口中。药汁入口即化,化作精纯的生机之力。玲诺诺在睡梦中本能地吞咽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雪棠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看着筱筱专注而轻柔的动作,看着玲诺诺无意识吞咽时微微滚动的喉咙。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情绪,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素来平静的心底漾开了一圈涟漪。是安心?是庆幸?还是一种…淡淡的暖意?她自己也说不清。
喂完药,清玄又检查了一下两人的状况,确认无碍后,便悄然退了出去。
静室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有窗外风吹竹林的沙沙声,和玲诺诺平稳的呼吸声。
雪棠端起自己那碗药膳,小口小口地喝着。苦涩中带着回甘的药液滑入喉咙,温养着脏腑。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寒玉床的方向。
就在这时,玲诺诺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然后,那双紧闭了数日的、如同粉色琉璃般的眼眸,缓缓地、带着初醒的迷茫,睁开了。
她的眼神先是空洞地望了会儿静室古朴的梁顶,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随即,昏迷前那惊心动魄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挡箭的剧痛、濒死的冰冷、雪棠血红的眼眸、那句霸道宣告的“你是我家的玲诺诺”…以及意识沉沦时,筱筱那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的灵魂呼唤…
“唔…”她低低呻吟了一声,试图撑起身体,胸口的伤处立刻传来一阵闷痛,让她蹙紧了眉头,又跌了回去。
“诺诺姐!你醒了!”筱筱第一个发现,惊喜地低呼出声,脸上瞬间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快步走近床边,俯身关切地看着她,“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玲诺诺的目光聚焦在筱筱那张写满关切和喜悦的脸上,粉色眼眸中掠过一丝复杂。这个总是跟她斗嘴的姑娘…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水…”
筱筱立刻会意,转身倒了杯温水,小心地扶起玲诺诺的头,一点点喂给她喝。
清凉的水滋润了喉咙,玲诺诺感觉舒服了许多。她刚想开口,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旁边玉榻上,那个正静静看着她的银发身影。
雪棠!
玲诺诺的身体瞬间僵住!粉色的眼眸如同受惊的小鹿,猛地对上雪棠那双深邃的淡蓝色眼眸。昏迷前的记忆碎片瞬间清晰起来——那血红的、充满吞噬欲望的眼眸,那冰冷的宣告…还有自己那番羞耻至极、近乎遗言的告白…以及最后那句“把我炼成器物”…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度“腾”地一下从脖颈烧到了耳根!玲诺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仿佛要冲破胸腔!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别开脸,躲开雪棠的视线,却又像被无形的力量定住。复杂的情绪如同打翻的颜料盘——羞耻、尴尬、忐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期待?
雪棠将玲诺诺的反应尽收眼底。看着她从迷茫到清醒,从看到筱筱的复杂到发现自己时的瞬间僵硬和满脸通红,看着她那双粉色眼眸中翻涌的羞赧与无措。雪棠的心湖,似乎也被投入了第二颗石子。她端着药碗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惯常的清冷,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一丝。
“感觉如何?”雪棠开口,声音带着伤后的微哑,却比往日似乎多了一丝…温度?
“还…还好…”玲诺诺的声音细若蚊蚋,眼神躲闪,不敢再看雪棠。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当场抓住的、做了亏心事的小贼。
“胸口还疼得厉害吗?本源恢复得怎样?”雪棠继续问道,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询问伤势。
“有…有点闷…本源…在恢复…”玲诺诺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盖在身上的薄被边缘。雪棠越是平静,她心里就越慌,越觉得之前那些话蠢透了。她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会不会…很讨厌我?
“那就好。”雪棠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玲诺诺绞紧被子的手指上,停顿了一下,又道:“清微掌教已暂时镇压了你脚踝的烙印,短时间内,寂夜无法再通过它施加影响。”
“嗯…”玲诺诺依旧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凝滞和尴尬。
筱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作为感灵境界的灵媒,她对情绪的感知远比常人敏锐。她清晰地捕捉到了玲诺诺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羞窘和雪棠那看似平静下细微的波澜。她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促狭的笑意,突然凑到玲诺诺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点俏皮的揶揄低语:“诺诺姐,你昏迷的时候,可没少念叨‘雪棠’这个名字哦…还说什么‘喜欢’…啧啧,现在人醒了,怎么反而不敢看了?”
轰——!!!
玲诺诺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刚刚消退的红晕瞬间以十倍的速度卷土重来!整张脸连同脖颈都红得如同熟透的番茄!她猛地抬起头,又羞又急地瞪着筱筱,眼神里充满了“你怎么能说出来”的控诉!
“筱筱!你…你…”她慌乱地想要否认,却一时语塞,羞愤之下,竟下意识地拉起被子,把自己整个脑袋都蒙了起来,只留下一缕粉色的发丝露在外面,发出闷闷的、带着羞恼的声音,“你…你走开!”
雪棠端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碗中的药汁漾起一圈涟漪。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波澜。昏迷时的呼唤…喜欢…
筱筱看着那团裹得严严实实的“蚕蛹”,非但没走开,反而抱着手臂,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静室里的人都听清:“哎呀,某些人之前在老宅的时候,可是说得清清楚楚呢——‘虽然你拒绝过我一次了,但这是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说了’…‘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喜欢你练剑的样子…’啧啧,这可不是我瞎编的吧?怎么现在倒害羞起来了?”
玲诺诺在被子里猛地一僵!闷闷的声音带着崩溃般的羞愤传出来:“筱筱!你…你闭嘴!不许再说了!”她简直想原地消失!这个筱筱!绝对是故意的!
雪棠听着筱筱那惟妙惟肖的“复述”,再看着那团裹得更紧、仿佛要缩进地缝里的“蚕蛹”,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些许无奈、些许好笑、又掺杂着更多复杂难言情绪的感觉,悄然弥漫心头。她素来冰冷的唇角,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她放下喝空的药碗,没有再看那团“蚕蛹”,而是重新闭上眼,继续调息。只是这一次,她眉宇间那因伤痛和魂隙反噬带来的冷硬线条,似乎在不经意间,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下斑驳的光影。风吹过紫霄宫后山的竹林,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轻响。静室内的气氛,在筱筱这番“精准助攻”下,那份尴尬和凝滞似乎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微妙、更加暗流涌动的…暧昧与情愫。
玲诺诺躲在被子里,心脏依旧狂跳不止,脸颊滚烫。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也能听到外面风吹竹林的沙沙声,以及…雪棠那平稳悠长的呼吸声。筱筱这个坏丫头!她恨恨地想,可心底深处,却又有一种奇怪的、隐秘的…轻松?好像一直压在心底不敢见光的东西,终于被人以一种近乎“无赖”的方式扯了出来,虽然羞耻得要命,却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了。
她偷偷地、极其缓慢地,将被子拉下一点点,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带着羞恼和忐忑的粉色眼眸,飞快地瞟了一眼玉榻的方向。
雪棠闭着眼,银发如瀑,侧颜在光影中显得沉静而美好。左肩处包裹的白色细布下,隐约可见伤处的轮廓。玲诺诺的心猛地一揪。她是为了救我才受这么重的伤…深入那么可怕的地方…
愧疚、心疼,还有那被筱筱捅破窗户纸后更加清晰、更加汹涌的情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头,让她忘记了片刻前的羞愤。
“你的…伤…”玲诺诺的声音很轻,带着迟疑和小心翼翼的关切,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还疼吗?”
雪棠的呼吸似乎有瞬间的凝滞。她缓缓睁开眼,淡蓝色的眼眸望向那团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蚕蛹”。四目相对,玲诺诺像被烫到一样,又想缩回被子里,但最终还是强忍着羞意,固执地、带着担忧地看着雪诺左肩的伤处。
“无妨。”雪棠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些难以察觉的温和,“死寂之力已被压制,清玄道长在帮我化去。慢慢来便好。”
“哦…”玲诺诺低低应了一声,粉色的眼眸中担忧未减,反而因为雪棠的轻描淡写而更加揪心。她犹豫了一下,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声音细弱却清晰地补充了一句:
“谢…谢谢你…去深渊…为我取核心…”还有…谢谢你没有把我炼成器物…这句话,她只在心里默默地说。
雪棠看着她那双盛满了复杂情感的粉色眼眸,看着她明明羞得要死却依旧强撑着表达谢意和关心的样子,心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彻底破开了坚冰,悄然流淌。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对着玲诺诺,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玲诺诺的心,在这一刻,仿佛被温热的泉水包裹,所有的忐忑、羞赧、不安,都在这无声的回应中缓缓沉淀,化作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与暖意。她终于不再躲闪,迎着雪棠的目光,粉色的眼眸中,漾开了一抹浅浅的、带着水光的、真正属于“玲诺诺”的、明媚的笑意。
筱筱站在一旁,她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退开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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