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站在“凯旋资本”气派的玻璃幕墙外，午后的阳光将整栋大厦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边，却透不进丝毫暖意。他仰着头，脖颈僵硬，那高耸入云的建筑像一头冰冷的金属巨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手心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裤缝上。身上这套为了“演戏”特意租来的阿玛尼西装，贵得让他肉疼，此刻却像一副沉重的枷锁，肩膀处勒得生疼，领带更是紧紧箍着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艰难的嘶哑声。这感觉，比他当年在夜市被七八个拎着酒瓶子的混混围堵时，还要让人心慌意乱。
“鹏哥，记住你的人设。一个被兄弟亏待、利益分配不均而心怀怨恨，又被赵凯许诺的重利打动的投机者。把你的不甘、贪婪，还有那点自以为是的‘聪明’都表现出来。”几个小时前，林辰凝重而带着歉意的叮嘱言犹在耳。
几乎同时，另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直接在他耳道深处那粒米粒大小、几乎看不见的微型耳机里响起，进行着最后的校准：“生理指标监测：心率117次\/分，超出静息基准值42%。皮电反应剧烈，汗腺分泌异常。综合评估，紧张情绪暴露风险高。建议：立即执行深呼吸调整，吸气四秒，屏息两秒，呼气六秒。重复三次。步态调整，步幅控制在75厘米，减少上半身晃动幅度，避免暴露内心不安。”
王鹏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这该死的“未来人”（他私下对074号的称呼）简直是个监控器，连他走路的姿势都要管！但他还是依言，用力吸了几口带着汽车尾气味道的空气，试图压下那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的心脏。成败在此一举，为了辰子，也为了把那个阴魂不散的“猎人”和他背后的势力揪出来，这出“苦肉计”，他王鹏就是硬着头皮也得演下去！
他抬脚，迈着074号规定的、略显刻板的“标准”步伐，走向凯旋资本旋转的玻璃门。冷气瞬间包裹全身，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高级香氛味道，却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我找赵总，姓王，约好的。”他对着前台那位妆容精致、笑容仿佛用尺子量过的女孩说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刻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前来“谈判”的倨傲。
“王先生，赵总正在等您，请跟我来。”前台小姐礼貌地躬身，引导他走向通往高层管理的专属电梯。
电梯轿厢内部光可鉴人，四面都是明晃晃的镜子，映出他好几个穿着昂贵西装却掩不住局促的身影。王鹏看着镜中那个眼神闪烁、肌肉紧绷的男人，几乎快要认不出这是那个在烧烤摊前吆喝六、挥洒汗水的自己。他赶紧按照“剧本”要求，努力调动面部肌肉，试图堆砌出“倨傲”、“愤懑”以及“走投无路下的狠厉”。
“表情管理失败率提升至43%。面部肌肉群协同失调，微表情与预设情绪模型偏差过大。建议放弃复杂表情演绎，保持面部基础松弛，聚焦眼神传递核心不满情绪即可。”074号冷静得近乎残酷地给出实时评估。
王鹏嘴角抽搐了一下，强忍着对着空气竖中指的冲动。
“叮——”
一声轻响，电梯平稳到达顶层。门无声滑开，赵凯那位身材窈窕、穿着剪裁合体职业套装的女秘书已经等在外面，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微笑：“王先生，这边请，赵总在办公室等您。”
走在铺着厚厚羊绒地毯的走廊上，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沉闷的心跳在耳膜上咚咚撞击。女秘书在一扇厚重的、透着暗沉木色的实木双开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然后推开：“赵总，王先生到了。”
王鹏最后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般，迈步走了进去。
赵凯的办公室大得惊人，几乎占据了半个楼层。整面的落地玻璃窗外，是繁华都市的核心景观，车水马龙如同微缩模型。赵凯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似乎是在欣赏自己的“王国”。办公室里并非只有他一人，靠里侧的休闲区，一张昂贵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坐着那个让王鹏从骨子里感到恐惧的男人——“猎人”。
他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黑色休闲服，身体放松地靠在沙发背垫上，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金属打火机，银色的金属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翻飞，划出冷冽的光弧。他甚至没有抬眼看了一下进来的王鹏，仿佛进来的只是一团空气。
但王鹏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小腿肚子不受控制地发软，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耳机里，074号的声音立刻响起，语速稍快了一线：“警告：目标猎人出现。生理指标急剧波动，心率过速，肾上腺素水平飙升。谎言被识破风险概率初步计算为18.7%。立即补充行为细节，增强角色可信度。建议：可适度表现对环境的‘不适’与‘强装镇定’。”
王鹏喉咙干得发痛，他强行挪动有些僵硬的腿，朝着赵凯的方向走了几步。
赵凯这时才仿佛刚发现他进来一般，慢悠悠地转过身，脸上堆起那种王鹏熟悉的、带着虚假热情和居高临下意味的笑容：“哟！这不是王老板吗？真是稀客啊！今天吹的什么风，把你这位林总眼前的‘大红人’给吹到我这儿来了？”他边说边走过来，习惯性地伸出手，想要拍一拍王鹏的肩膀，动作亲昵得令人作呕。
王鹏牢记自己的人设，肩膀猛地一沉，带着明显的抵触情绪，巧妙地躲开了赵凯的手。脸上挤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尴尬、屈辱和强行伪装出的强硬，声音也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尖利：“赵总，咱们都是明白人，就别绕圈子了！我王鹏今天来，是……是想跟你赵总，谋条活路！”
“哦？”赵凯眉毛一挑，似乎并不意外，慢条斯理地踱回他那张宽大得夸张的老板椅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王鹏，像在欣赏一只掉进陷阱的猎物，“活路？王老板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谁不知道你跟林辰那是过命的交情，穿一条裤子都嫌肥。他那‘辰心科技’现在可是风生水起，日进斗金，还能少了你王大老板的好处？”
“好处？！！”
王鹏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音量骤然拔高，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几乎是真实的怨气和委屈，脸颊也因激动而涨红：“是！他是没少给我钱！供着我吃，供着我喝！可我王鹏在他林辰眼里，他妈的就是个看烧烤店的！永远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粗人！”
他往前逼近一步，双手“砰”地一声撑在赵凯那张光滑昂贵的红木办公桌上，身体前倾，眼睛死死盯着赵凯，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方脸上：“公司刚起步的时候，老子忙前忙后，出人出力！现在呢？现在他搞那个什么狗屁新项目，核心技术捂得严严实实，我连边都摸不到！他防我跟防贼一样！他宁愿相信那个半路杀出来的苏沐瑶！什么事都跟她商量！我呢？我他妈就是个外人！”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这部分表演里掺杂了他这些日子以来，看着林辰和苏沐瑶因为各种“秘密”而越走越近，自己却被排除在核心圈外时，内心深处那一点点真实的失落和酸涩。此刻，他将这种情绪放大、扭曲，变成了愤怒的控诉。
“上次，我那烧烤店被人砸得稀巴烂！我就彻底看明白了！跟着他林辰，没好果子吃！整天神神叨叨，惹些不三不四的人，指不定哪天就把命搭进去了！”他喘着粗气，目光扫过沙发上依旧面无表情的猎人，又猛地转回赵凯身上，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赵总，我知道你跟他不对付，一直想搞垮他。我就问你一句，你之前让人递话，说只要搞垮林辰，他的市场，分我三成！这话，现在还作不作数？！”
阴影里，猎人转动打火机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他终于抬起了眼皮。
那双眼睛，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温度，淡漠、空洞，却又像是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了王鹏。王鹏感觉自己的皮肤仿佛被冰冷的刀锋刮过，所有伪装在那目光下都无所遁形，后背的衬衫瞬间被冷汗彻底浸透。
耳机里，074号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明显加快：“猎人启动深度观察模式，微表情分析、瞳孔变化监测、体态语言解析同步进行。谎言被识破概率攀升至31.2%。立即采取b方案，引入模糊信息，转移焦点。”
王鹏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巨大的恐惧让他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但074号的指令像一根救命稻草。他猛地再次向前一步，几乎要趴到赵凯的桌子上，用一种近乎嘶哑、带着点神秘和恐惧的语气压低声音道：“赵总！我不光能帮你在商业上搞垮他！我还知道他不少见不得光的秘密！林辰他……他最近非常不对劲！特别邪门！”
他吞咽着口水，眼神里流露出真实的困惑和后怕，这倒不全是演戏：“有时候，他就像完全变了个人！眼神冷的吓人，说话的语气，做事的手段，根本不像他！我跟他认识十几年了，我了解他！可最近，有好几次，我都觉得……觉得他身体里好像住了个别人！”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诡秘：“而且，他每次单独见过那个苏律师，或者自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捣鼓些什么之后，就会变成那样！我怀疑……我怀疑他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或者沾了什么不该沾的‘白面儿’！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指向了074号的存在，又用毒品这种“合理”的猜测来混淆视听。这是他、林辰和074号商量好的策略，用模糊的、引人遐想的信息，来掩盖最核心的真相。
赵凯闻言，身体微微后靠，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浓厚的兴趣和算计。他下意识地瞥了沙发上的猎人一眼。
猎人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冰冷的眼睛，却微微眯了一下，似乎在仔细审视王鹏话语中的每一个细节。
王鹏趁热打铁，脸上露出豁出去的赌徒表情：“赵总，我王鹏没什么大本事，就是讲义气！可他林辰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三成市场，我要现钱！另外，搞垮他之后，他那家公司的名字，得改成‘鹏程’！这是我唯一的条件！只要你点头，我以后就跟你干！他公司里的动向，他那些邪门的地方，我都能给你打听出来！”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赵凯摸着下巴，似乎在权衡利弊，目光在王鹏和猎人之间逡巡。
猎人终于放下了那个一直把玩的打火机，金属与玻璃茶几接触发出清脆的“咔哒”声。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猎豹般的优雅与危险。
他没有看赵凯，而是径直走向王鹏。
王鹏感觉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被抽空了，巨大的压迫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钉在原地。他能清晰地看到猎人眼中那非人的冰冷。
猎人走到王鹏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金属和硝烟混合的气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右手，用食指的指尖，极其缓慢地，点向了王鹏的左侧胸口——心脏的位置。
指尖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触碰到皮肤，冰冷刺骨。
王鹏浑身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猎人盯着他的眼睛，那双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令人绝望的审视。他的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要透过皮肉，直接触摸到那颗正在疯狂跳动的心脏。
时间仿佛凝固了。
王鹏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074号在耳机里急促的、前所未有的警告：“极端危险！检测到高强度生物电场锁定！对方可能在探测生理谎言指标！立即控制心跳！思维放空！重复，思维放空！”
王鹏拼命想要控制，但恐惧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就在他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暴露，要被这只冰冷的手掏出心脏的时候，猎人却缓缓收回了手指。
他依旧看着王鹏，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近乎幻觉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冰冷的弧度。
然后，他转向赵凯，用那种毫无起伏的语调，说了进来后的第一句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办公室里：
“他很有趣。”
说完，他不再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向办公室门口，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
压迫感骤然消失。
王鹏像虚脱一般，差点软倒在地，全靠双手死死撑着桌面才勉强站稳。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赵凯看着猎人离开的方向，眼神闪烁了几下，随即脸上重新堆起热情的笑容，站起身，这次成功地拍到了王鹏僵硬的后背：“哈哈哈！好！王老弟！识时务者为俊杰！林辰那小子不识抬举，亏待兄弟，活该众叛亲离！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赵凯的自己人！三成市场，现钱结算！至于公司名字，好说！‘鹏程万里’，寓意好啊！”
他亲自给王鹏倒了杯水，递过来：“来来来，压压惊。以后，林辰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尤其是他那些‘不对劲’的地方，你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王鹏接过水杯，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放……放心，赵总。我……我一定……”
离开了凯旋资本的大楼，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王鹏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
“任……任务完成了吗？”他在心里艰难地询问。
耳机里，074号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阶段性目标已达成。初步获取赵凯信任。猎人态度存疑，风险评估上调至‘高危’。你刚才的表现……存在478处不符合预设行为模型的地方。”
王鹏闻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苦笑着低声骂道：“去你大爷的行为模型……老子差点被吓尿裤子……那家伙的手指……太他妈吓人了……”
他喘匀了气，抬起头，望着远处“辰心科技”所在的方向，眼神复杂。这卧底的戏，才刚刚开始，而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也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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