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志杰觉得自己像个被放在文火上烤的蚂蚁。周云龙那道阴冷的目光，时不时就从他后背滑过，带着审视，更像是在等待。
电务处的空气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张仁海那老小子，这两天走路都带风，嘴角挂着的笑藏都藏不住，仿佛已经看见高志杰被扒下这身技术员的皮，扔进阴暗的水牢。
“高工，喏，这份报表帮忙看一下，阿拉搞不拎清啦。”一个同事递过来一张单子，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同情。
高志杰接过，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枯燥的数字上。指尖却忍不住微微颤抖。他知道，周云龙布的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那个什么狗屁技术交流会，就是个斗兽场，等着他进去亮出肚皮，或者獠牙。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熬到下班铃响，高志杰第一个冲出办公室，几乎是逃回了宿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还在咚咚直撞。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水泥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道道栅栏。
他需要情报，需要知道周云龙到底掌握了什么，需要知道那个交流会到底是什么龙潭虎穴。光靠“幽灵”偷听张仁海那个草包，已经不够了。张仁海顶多就是个敲边鼓的，真正的杀招，在周云龙自己手里。
高志杰的目光，落在了床下那个暗格上。
“蜂刺”。
那只唯一的，配备了微型高敏麦克风的仿生蜜蜂。它的续航更短，控制更耗神，但它是目前唯一能主动靠近、并进行定向窃听的装备。
风险极大。周云龙这种老特务，警觉性极高，对异常声音和动静极为敏感。“蜂刺”微弱的振翅声，在寂静的夜晚，未必能完全瞒过他。而且，高志杰自己的精神力，能否支撑一次如此精细且长时间的远程操控，还是未知数。
但没时间犹豫了。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暗格，取出那个冰冷的金属小盒。打开盒盖，那只栩栩如生、泛着金属幽光的蜜蜂静静躺着，复眼黯淡。
高志杰盘膝坐在床上，将“蜂刺”放在掌心，闭上眼睛。意识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荡开涟漪，努力捕捉着那根与别不同的、更纤细脆弱的精神链接。
一次，两次……大脑传来阵阵针刺般的痛感，链接时断时续。汗水从他额角渗出。这比操控“幽灵”要困难得多。
终于，在几乎要放弃的边缘，链接稳定了！一种更加清晰、但也更耗精神的掌控感传来。他甚至可以模糊地“感觉”到“蜂刺”那对纤薄翅膀的微弱震动。
就是现在！
他操控着“蜂刺”从窗口缝隙悄无声息地飞出，融入渐渐浓重的暮色里。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根据白天记下的路径，“蜂刺”如同一颗微小的子弹，低空掠过宿舍区的屋顶，朝着行动队所在的独立小楼飞去。高志杰的精神高度集中，仿佛自己就骑在那只蜜蜂背上，躲避着偶尔出现的行人灯光和晾衣绳。
周云龙的办公室亮着灯。窗户开了一条缝透气。
“蜂刺”稳稳地悬停在窗外阴影里，微型麦克风对准了窗缝。高志杰屏住呼吸，将全部精神力灌注到听觉增强上。
办公室里，有两个人的声音。
一个是周云龙，冷静，没有一丝波澜：“……名单确定了。电务处那边，就高志杰一个。”
另一个声音略显沙哑，带着点谄媚：“队长，这小子肯定有问题！在德国那么多年，回来就扎进76号，图啥？还有昨天修机器那眼神，贼得很！”
是张仁海！这老小子果然在！
“证据呢？”周云龙的声音打断他，“你觉得有问题，李士群主任会觉得有问题？梅机关的日本专家会觉得有问题？靠你觉得？”
张仁海噎住了。
“交流会是个机会。”周云龙的手指似乎敲了敲桌子，“日本人的新式干扰台，连总部那边的老手都头疼。让他去碰。碰好了，是个人才，可以留着用。碰不好，或者藏拙……” 周云龙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股寒意，“那就是心里有鬼，技术来源不正，或者……根本就是冲着机器来的。”
高志杰心里咯噔一下。果然！陷阱就在这里！不是考他懂多少，是逼他暴露他“不应该”懂多少！那台日本新式干扰台，必然是核心！
“高，周队长，您这招高啊！”张仁海又开始了。
“盯紧他交流会前这几天的举动。”周云龙吩咐，“尤其是晚上，接触了什么人，去了哪里。我总觉得，他背后应该有人。”
“明白！您放心，我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他宿舍！”
高志杰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二十四小时监视！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传来脚步声。周云龙敏锐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向窗口！
高志杰心中骇然，几乎是本能地切断了精神链接！眼前一黑，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袭来，他差点从床上栽下去。
“蜂刺”失去了控制，但高志杰在最后一刻下达了“返回”的指令。它凭借内置的简易导航，振动翅膀，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朝着宿舍方向返回。
高志杰趴在床边，大口喘着气，大脑像被掏空了一样疼。但他得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交流会的陷阱是那台日本干扰台，以及——他已经被严密监视了！
几分钟后，微弱的振翅声从窗口传来。“蜂刺”摇摇晃晃地飞了回来，精准地落在他的掌心，能量指示灯已经闪烁红光。
高志杰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回金属盒，放进暗格。心却沉到了谷底。
监视……这意味着他寸步难行。林楚君那边绝对不能再去接触。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外窥视。宿舍楼下，对面街角的阴影里，似乎有个红点一明一暗——那是有人在抽烟。另一个方向，一辆黄包车停在那里太久，车夫靠在车把上，帽子压得很低。
真的被盯死了。
高志杰慢慢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冷汗顺着鬓角流下。
怎么办？交流会不能不去，去了就是鬼门关。现在连出门都成了问题，更别说寻找破局的方法。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了墙角那堆他从仓库淘换来的废旧收音机和电器零件上。
零件……无线电……干扰台……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脑海。
日本人的新式干扰台……原理再先进，也逃不出无线电的范畴。而只要是无线电……
高志杰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他挣扎着爬起来，走到那堆零件前，开始翻找。动作很轻，避免引起楼下监视者的注意。
示波管、功率电阻、可变电容……一些拆自报废军用电台的、性能远超民用级别的元件，在他手中被一一挑选出来。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前世那些关于电子对抗、信号屏蔽与反屏蔽的先进理论，与这个时代粗糙但暴力的无线电技术，开始疯狂地碰撞、融合。
周云龙想用日本人的干扰台来考他？想逼他暴露？
好啊。
那他就陪他们好好玩玩。
玩一票大的。
他倒要看看，是日本人的干扰台厉害，还是他这台拼凑出来的、“土法上马”的玩意儿，更能搅动这潭浑水。
高志杰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狼一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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