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天空，仿佛被狼烟与肃杀浸染，呈现出一种永恒的、压抑的铅灰色。青石关前线，周丕如同不知疲倦的磐石，已在此钉了数月，接连挫败黑虎军大小数次试探性进攻，其悍勇与坚韧，不仅稳住了防线，更成为了狼牙军士气的支柱。
然而，人非铁打。长期的神经紧绷、风餐露宿，加之之前战斗中积累的暗伤，让周丕这具铁打的身躯也显出了疲态。杨帆在接到军医和监军的联合禀报后，虽心系前线，却也不得不考虑轮换休整的必要性。一支过度疲惫的军队，是无法应对接下来可能更加残酷的战斗的。
接替周丕的人选，几乎毫无悬念地落在了毛林肩上。
当毛林带着本部兵马，踏着初春尚未完全消融的积雪，沉默地开进青石关大营时，守军将士们看着这位以沉稳着称的将军，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他们习惯了周将军如同烈火般炽热的战斗风格，习惯了他身先士卒、咆哮冲阵的身影，不知这位看起来更加沉静、甚至有些内敛的毛将军，能否守住这关乎公国命脉的雄关。
周丕与毛林的交接，没有过多的寒暄。两个性格迥异的将领，在营帐内对着地图进行了长达两个时辰的密谈。周丕详细介绍了敌我态势、关隘防御的强弱之处、以及他对赵昆下一步行动的判断。毛林始终安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眼神专注而冷静。
“这里，还有这里，”周丕指着地图上几处外围矮丘和隘口，“赵昆那厮几次想从这里渗透，都被我顶回去了。但你需加倍小心，那家伙像条毒蛇，诡计多端。”
“我明白。”毛林点头，“周兄放心回去休整，此处，交给我。”
送走眼眶深陷、却依旧一步三回头的周丕，毛林立刻开始了他的工作。
他没有像周丕那样每日亲临最前沿的垛口咆哮督战，而是带着几名亲卫和工事军官，如同最耐心的工匠，开始了对整条防线的系统性巡查和加固。
他检查每一段城墙的夯土是否坚实，发现一处因冻融而略有松动的墙基，立刻调派辅兵进行夯实加固，并在外侧增设了一层夯土斜堤，以增强抗冲击能力。
他巡视所有储备滚木礌石的仓库，清点数量，测试固定绳索的强度，甚至亲自调整了几处堆放的角度，以求在释放时能造成更大的杀伤范围。
他对关隘后方的水源、粮仓、伤兵营位置进行了重新规划，确保其在敌军远程投石攻击下的相对安全，并开辟了多条备用的撤离和增援通道。
他甚至注意到关内士兵居住的营房是否足够保暖、排水是否通畅这些周丕无暇顾及的细节。
“将军，这些琐事……”有军官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毛林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防线如堤，毁于蚁穴。守城之战，比拼的不仅是勇气，更是耐心和细节。让将士们住得暖些，少生病，便是保存战力。”
在士兵训练上，毛林也展现出与周丕截然不同的风格。周丕崇尚进攻，训练多以冲锋、搏杀为主，气势磅礴。而毛林则更注重防御阵型的演练、弓弩的精准射击、以及面对敌军各种攻城器械时的应对措施。他要求士兵们熟悉关隘的每一处角落，能在他下达指令后，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指定战位。
“守城，如同下棋。”他在训练间隙对军官们说，“我们要看的，不是一时一地的得失，而是整个局面的稳固。敌人动，我们才能后发制人。我们的优势，在于这坚固的关墙和以逸待劳。不必追求一时之快，要像磨盘一样，慢慢消耗敌人的锐气和力量。”
他的沉稳和细致，逐渐感染了营中的将士。起初的忐忑不安，慢慢转化为一种踏实和信赖。他们发现，这位沉默的将军，仿佛将整座青石关都装在了心里，他的每一个命令，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最大限度地利用着关隘的地利。
黑虎军显然也察觉到了狼牙军主将的更换。赵昆似乎想试探一下新对手的成色，派出了数支精干小队，在不同时段、选择不同地段，发动了更加刁钻和频繁的袭扰。
面对这些试探，毛林的应对堪称教科书级别。
敌军小队趁夜潜行，试图破坏外围工事？毛林早已在外围关键路径布下了铃铛、陷阱和潜伏的暗哨，敌军往往尚未靠近主关墙，便已暴露行踪，被精准的弩箭和突然杀出的预备队击退。
敌军派出弓手，依托盾车抵近射击，企图压制城头守军？毛林并不命令士兵贸然露头对射，而是利用关墙高度优势，指挥投石机进行覆盖性打击，同时让神射手在垛口缝隙间冷静点杀敌方指挥官和弓手。
敌军佯装撤退，引诱守军出击？毛林根本不为所动，只是加固被佯攻地段的防御，并派出小股骑兵远远吊着，确认其真正退去。
几次三番，黑虎军的袭扰除了丢下几十具尸体和消耗大量箭矢外，一无所获。毛林就像一块深深嵌入大地的巨岩，任凭风浪起，我自岿然不动。他的防线，没有周丕时期那种热血沸腾的反击和高潮迭起，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密不透风的稳定。
赵昆在对面大营里气得摔了杯子，他宁愿面对周丕那样猛打猛冲的对手，至少可以设伏反击。可面对毛林这种油盐不进、稳扎稳打的防守，他感觉自己一拳拳都打在了棉花上，空耗力气，难以前进。
青石关，在毛林的指挥下，真正变成了一道让黑虎军望而生畏的铜墙铁壁。狼牙军的将士们也彻底信服了这位新任主将。他们明白，战争并非只有一种打法。周将军是开山裂石的巨斧，而毛将军，则是守护家园的最坚固的盾。
前线的战报传回灰岩县，杨帆看着光羽详细记录的毛林种种应对，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他轻声自语，“有周丕之锐，毛林之稳，我狼牙军，爪牙与甲胄皆备矣。”
北境的僵局，在毛林这种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极高明的防守艺术下，继续维持着。而时间的流逝，对于内忧外患、急于求成的黑虎军而言，显然更为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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