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战事,在毛林稳如磐石的防守下,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僵持。大规模的冲突暂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斥候之间永无休止的猎杀与反猎杀,以及双方都在默默积蓄力量的压抑宁静。霍去病所部的精锐骑兵,也因此得到了难得的轮休和补充机会,撤回到二线营地休整。
然而,对于霍去病而言,这种宁静比激烈的厮杀更让他烦躁。他左臂的伤口已然愈合,只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时刻提醒着他那次因骄矜而付出的代价。但挫败感并未将他击垮,反而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了更深沉的思考和一股不甘现状的躁动。
他不再满足于仅仅依靠超卓的骑术和悍勇进行袭扰与突击。那次落入陷阱的惨败让他清醒地认识到,面对严阵以待、尤其是拥有完善防御工事的敌军,单纯的骑兵冲锋代价巨大,且容易受制。他的骑兵,需要更强的适应性,更丰富的打击手段。
休整期间,他没有像其他将领那样饮酒放松,或是沉迷于个人武艺的打磨,反而时常出现在步兵的训练场上,沉默地观摩着陷阵营的阵列操演,看着弓弩手们进行齐射训练。他还多次求见杨帆,并非为了请战,而是带着一堆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问题,去请教那些源自另一个世界的、模糊的军事概念。
杨帆对于霍去病的主动求变颇为赞许,他并未直接给出图纸或具体方案——那太过惊世骇俗,也容易扼杀霍去病自身的创造力。他只是如同引导者般,提及了一些概念,比如“骑兵的稳定性与冲击力”、“骑射的精准性与持续性”,甚至偶然提到了“马背上借力”的可能性。
这些零散的概念,如同火星,落在了霍去病这片渴望变革的干柴上,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整日泡在骑兵营地的马厩和匠铺之间,对着战马和现有的简陋装备(此时普遍只有单边皮绳马镫,甚至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马鞍,多用厚毡垫代替)苦苦思索。
“稳定性……借力……”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
一天,他猛地抓住身边一名正在给战马钉掌的老匠人,指着那根晃晃悠悠的皮绳马镫:“老张头,如果……如果我们给战马的两侧都装上这样的脚蹬,不是皮绳,要用坚固的铁环!然后,在马背上,不是垫块毡子,而是做一个前后凸起、能把人卡在中间的结实鞍子!会怎么样?”
老匠人张铁锤,是军中有名的老手艺,经验丰富,但也因此格外保守。他抬起沾满油污的脸,瞥了霍去病一眼,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怀疑和不解:“霍校尉,您这又是琢磨啥呢?两边都装脚蹬?那得多费铁料?马跑起来不会绊着吗?还有那鞍子,前后凸起?那不得硌着马背,人也活动不开啊!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用了多少年了,没啥不好。”
霍去病眉头紧锁,耐心解释:“不是硌着,是托住!是让骑士能在马背上更稳,能借助马镫和马鞍站起来,甚至……解放双手!”
“解放双手?”张铁锤更迷糊了,“骑马不用手拉着缰绳,那还不摔下来?”
“不是不用,是更稳,可以让手去做别的事!”霍去病有些急切,他拿起一根木棍比划着,“比如,在疾驰的时候,可以更稳当地开弓射箭!或者,在冲锋的时候,可以双手持握长兵器,发挥出更大的力量!”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看到了那样一支骑兵:他们来去如风,能在百步之外用密集精准的箭雨覆盖敌军,也能在瞬息之间化为无坚不摧的铁骑洪流,用长槊马刀撕开一切防御!
然而,他的设想在军营中引发了更大的波澜,尤其是 among 一些资历较老的骑兵军官。
“校尉,您这想法……太异想天开了吧?”一位满脸风霜的骑兵都尉委婉地提出异议,“骑兵,讲的就是人马合一,靠的是腰腹和腿力!弄那些花里胡哨的铁家伙,反而成了累赘!骑射?那需要极高的天赋和常年苦练,咱们军中能有几个?不如多练练冲锋劈砍实在!”
“就是,霍校尉,您年轻,想法多,但打仗不是儿戏。现有的战术是无数先辈用血总结出来的,贸然改动,万一……”另一名保守派军官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担心霍去病再次因为“奇思妙想”而损兵折将。
质疑声如同冰冷的雨水,浇在霍去病火热的心头。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就连一些原本崇拜他勇武的年轻军官,也对这种颠覆传统的改革持观望态度。
霍去病没有愤怒地驳斥,他只是沉默地听着,那双锐利的眼眸中,却燃烧着更加执拗的火焰。他想起杨帆曾对他说过的话:“名将之路,从来不是用敌人的尸骨铺就,更是用自己人的鲜血和自己的悔悟铸成。”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仅凭一腔热血和权威强行推行。他需要证明,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
他不再与众人争论,而是带着几名绝对忠诚的亲卫,以及被他说动(或者说被他的执着逼得没办法)的老匠人张铁锤,在营地角落单独划出了一小块区域,开始了秘密的试验。
他亲自挑选战马,监督张铁锤带着徒弟,按照他的要求,反复尝试打造坚固的双边铁马镫和那个造型奇特的高桥马鞍。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战马不适应,鞍具不合理,人马配合别扭……过程充满了挫折。
同时,他挑选了二十名最有天赋、也最信任他的年轻骑士,组成一个小队,在装备尚未完善的情况下,就开始进行高强度的骑射训练和模拟借助马镫发力的近战劈刺练习。训练极其艰苦,摔伤、扭伤成了家常便饭。
夜深人静时,霍去病常常独自一人,抚摸着那粗糙的初代马镫和马鞍,看着在月光下依旧刻苦加练的骑士们的身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烦恼与压力。
他知道,这是一场赌博。用他自己的声誉和这支部队的未来做赌注。
但他更相信,一支军队若不敢变革,终将被时代淘汰。
他要打造的,不是传统的骑兵,而是属于狼牙公国、属于他霍去病的,能够决定战场走向的利刃!
这马镫与弓弦的烦恼,是他迈向更高境界的,必经的磨砺。
喜欢流民到皇帝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流民到皇帝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