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河西村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年货，空气中弥漫着节日的氛围。
张衍志虽闭门苦读，却也抽空帮着家里置办了些物什。
这日，他奉母亲之命，去镇上采买些笔墨以及祭祀用的上好香烛。
清泉镇比往日更加热闹，人流如织。
张衍志采买完毕，正欲归家，脚步却不自觉地转向了镇东头那间熟悉的私塾。
虽前几日刚拜访过恩师，但或许是潜藏心底的某种念想驱使，他想再去看看。
私塾已然放年假，门前冷清。
张衍志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得院内传来一阵轻柔的说话声，伴随着细微的扫洒之声。
他鬼使神差地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
只见院落中，一个身着浅藕色棉裙的少女，正背对着他，手持一把比她还高的扫帚，仔细地清扫着冬日残留的落叶。
她身姿纤细，乌黑的发髻上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简约却难掩其亭亭之态。
似是听到推门声，那少女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来。
刹那间，时光仿佛静止。
映入张衍志眼帘的，是一张清丽绝俗的容颜。
肌肤白皙，黛眉如画，一双杏眼清澈如水，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宁静，此刻因惊讶而微微睁大，更显灵动。
数年不见，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喊着“衍志哥哥”的黄毛丫头，已然出落成了一位娴静秀雅的少女。
正是他的启蒙恩师李秀才的孙女，也是他自幼定下婚约的未婚妻——李婉儿。
李婉儿显然也认出了他，握着扫帚的手微微一紧，白皙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如同初绽的桃花。
她连忙放下扫帚，微微垂下眼睑，福了一福，声音轻柔得如同春风拂过柳梢：“张……张公子。”
一声“张公子”，让张衍志心头微颤，既熟悉又带着一丝因时光与身份变迁而产生的疏离。
他快步上前，拱手还礼，语气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婉儿……妹妹，不必多礼。许久不见，你……一切都好？”
“劳张公子挂念，婉儿一切安好。”
李婉儿依旧微微低着头，声音轻柔，却能听出其中的一丝紧张与羞涩，“祖父方才去访友了，不在塾中。”
“无妨，我并非专程来寻先生。”
张衍志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和那微微颤动的长睫，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有见到未婚妻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的欣赏，亦有几分不知如何恰当相处的局促。
他努力寻找着话题，“年节将至，婉儿妹妹是在帮忙打扫？”
“嗯。”
李婉儿轻轻点头，终于鼓起勇气抬眼看了他一下，目光在他那虽穿着普通棉袍却难掩挺拔气质的身形上飞快掠过，又迅速垂下，“祖父年迈，这些杂事，婉儿理当分担。”
她的目光清澈而真诚，带着对祖父的孝心，也让张衍志看到了她柔美外表下的坚韧。
两人一时无言，气氛微妙而静谧，只有冬日的微风拂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细微的声响。
最终还是张衍志打破了沉默，他想起怀中的事物，取出一方用干净帕子包好的新墨，递了过去：“方才在镇上买了些笔墨，这方松烟墨质地尚可，听闻先生近来喜作小楷，或合用。这方……便留给先生使用吧。”他并未直接说是送给她的，但其中心意，彼此心照。
李婉儿看着那方乌黑润泽的墨锭，脸颊更红了些，犹豫片刻，还是伸出纤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避免触碰到他的手掌：“多谢张公子，祖父定会欢喜。”
她的指尖冰凉，动作轻柔，如同羽毛拂过心间。
“你……”张衍志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温婉模样，想起当年两人在私塾院中追逐嬉戏、一同临帖习字的童稚时光，心中微软，语气也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在家中，可还坚持读书写字？”
李婉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轻轻点头：“祖父督促，不敢荒废。平日也读些诗词，临摹些字帖。”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也曾拜读过张公子在《弘文月报》上的文章。”
张衍志心中一动，有些意外：“哦？婉儿妹妹也看报社的文章？”
“是祖父带回来的。”
李婉儿抬起头，目光中带着真诚的钦佩，“张公子那篇《廪生之责》，立论高远，言辞恳切，婉儿读后，受益良多。尤其是‘知行合一’之论，虽未能尽解其深意，但觉与寻常死读书的道理不同，发人深省。”
她并非一味恭维，而是真的读过并有自己的思考。
这番话，如同一股暖流，瞬间熨帖了张衍志的心。
能得佳人如此理解，甚至关注他的思想，远比外在的功名更让他感到欣慰。
“不过是些浅见，妹妹过誉了。”张衍志谦逊道，眼中却漾开了真切的笑意。
两人之间的隔阂，似乎因这共同的话题而消融了不少。
又闲聊了几句家常，多是张衍志问及李秀才的近况，李婉儿轻声作答，气氛渐渐融洽。
眼见日头偏西，张衍志不便久留，以免惹人闲话，便提出告辞。
李婉儿送他到院门口，在他转身之际，她忽然轻声唤住他：“张公子。”
张衍志回头。
只见少女立于门框之间，身后是古朴的私塾院落，冬日的暖阳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鼓足勇气抬眸看他，脸颊绯红，声音虽轻却清晰：
“望公子……保重身体，来年乡试，金榜题名。”
说完，不待张衍志回应，便飞快地转身，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快步躲回了院内，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清香，和那句萦绕在张衍志耳畔的轻柔祝愿。
张衍志站在私塾门外，望着那扇已然关闭的院门，心中波澜起伏。
青梅竹马的情谊，婚约的羁绊，以及今日重逢所见伊人的才情品貌，都让他对李婉儿有了更深的认识与期待。
他握了握拳，心中那份为前程拼搏的动力，似乎又增添了一分温柔的重量。
来年乡试，他不仅要为自己、为家族而战，亦不能辜负这院中少女那清澈眼眸中的期盼。
转身踏上归途，少年的步伐，愈发坚定而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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