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九点的外滩华尔道夫酒店,孔雀廊弥漫着司康饼的温热香气。
柳婉提前十五分钟到达,选了最角落的卡座,背靠大理石柱,视线可及整个餐厅入口。
她需要看清李明走进来的每一个表情。
侍者端来柠檬水时,柳婉正用手机查看加密邮箱——凌晨那条匿名警告后,她又收到了三封邮件,全部来自同一个虚拟地址。
第一封是默远证券部近三日的交易记录截图,显示有多个离岸账户在悄悄吸纳创芯科技的散户股份。
第二封是一份法律意见书草案,关于如何规避要约收购触发线的技术细节。
第三封最简单,只有一张照片:徐小默和Elena在w酒店“云境”酒吧的对座,拍摄角度像是从隔壁卡座偷拍的,照片底部有一行小字:“新玩家入场,赌注升级。”
柳婉关掉手机,端起水杯。手指很稳,水面纹丝不动。
九点零二分,李明出现在餐厅门口。
他穿了件不合身的灰色西装,领带系得有点歪,眼下的黑眼圈浓得不用细看。
柳婉记得三年前第一次见他时,这位斯坦福回来的芯片天才穿着格子衬衫牛仔裤,在白板前讲光子芯片架构时眼睛里有光。
现在那光快熄灭了。
“抱歉,堵车。”
李明坐下时碰倒了糖罐,手忙脚乱地扶起来,“柳婉,我...”
“先喝点东西。”
柳婉招手叫来侍者,“英式早餐茶可以吗?你以前喜欢这个。”
李明愣了愣,颓然点头。
等茶端上来,他双手捧着温热的瓷杯,像在汲取某种热量,然后深吸一口气:“公司账上只能撑六周了。”
“上周四,默远的林律师带人过来,给了最后通牒——要么接受收购条款,切断和你的所有合作;要么他们会在二级市场继续吸筹,同时放出我们‘量子封装技术存在重大缺陷’的消息。”
“缺陷存在吗?”柳婉问。
“任何新技术都有缺陷!”
李明的音调突然拔高,又意识到失态,压低声音,“但我们在可控范围内,迭代版本下个月就能解决散热问题...可市场不会给我们时间了。”
“一旦谣言出去,客户会集体取消订单,投资人会撤资,我们撑不过一个月。”
柳婉静静看着他:“所以你的选择是?”
长久的沉默。
孔雀廊的古典钢琴曲流淌过来,是肖邦的《夜曲》,温柔得近乎残忍。
“我不能让团队的心血垮掉。”
李明没有抬头,声音闷在茶杯上方蒸腾的热气里,“四十多个工程师,平均年龄二十九岁,很多人放弃了硅谷的offer跟我回来...柳婉,对不起。”
茶杯与碟子碰撞出清脆的一声。
柳婉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肩膀垮下去,像被抽走了脊梁。
“收购价是多少?”她问。
“压价18%,外加创始人团队五年的竞业协议。”
李明的嘴唇在颤抖,“徐小默说这是‘仁慈的报价’,因为他还需要我们的技术。”
“仁慈。”
柳婉重复这个词,像在品尝某种陌生的味道。
“我会尽量争取保留和‘新生’的现有合同,”李明急切地补充,“作为技术支持方,不涉及资金往来,也许能绕过条款...”
“不用了。”柳婉打断他。
“什么?”
“接受收购吧。”
柳婉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把价格谈到压价12%,竞业协议缩短到三年——这是你能争取的最好条件。”
“然后,好好活下去。”
李明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可是你的展览...那些需要芯片驱动的交互装置...”
“我有备用方案。”
柳婉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推到桌子中央,“这里面是‘新生’工作室过去三年所有设计专利的开放授权文件。”
“你带回去,让法务看看——如果创芯科技被默远收购,这些专利将免费授权给新的研发团队使用。”
李明呆住了:“你疯了?这些专利值...”
“值多少钱不重要。”
柳婉站起身,“重要的是,技术应该被用来创造,而不是被锁在资本的游戏里。”
“拿去吧,算是我送给那些年轻工程师的礼物——让他们知道,这世上还有人相信,有些东西比钱重要。”
她拿起账单,走向收银台。走出孔雀廊时,肖邦的《夜曲》正进入最温柔的乐段。
李明没有追出来。
柳婉知道,他正对着那信封发呆,或许在哭,或许在笑,或许在咒骂这该死的世界。
她走进电梯,按下大堂层。
镜面轿厢里映出她自己的脸——没有眼泪,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水般的平静。
手机震动。
是顾言发来的消息:“第三组装置调试成功了,光效比预期还好。你在哪?需要我去接你吗?”
柳婉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复:“不用。一小时后工作室见,我带咖啡回去。”
电梯门开,她踏入酒店大堂华丽的大理石地面。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穹顶洒下来,在地上投出斑斓的光斑。
然后她看见了徐小默。
上午十点半,静安寺附近的私人会所“隐庐”。
林冰穿了一套深蓝色丝绒西装裙,剪裁利落得像出鞘的刀。
她坐在日式枯山水庭院边的茶室里,面前的ipad屏幕上实时滚动着二级市场的交易数据。
“已经吸纳了创芯科技7.3%的流通股,”她向视频会议那头的徐小默汇报,“按这个速度,周五前我们能突破10%,触发第一次举牌公告。”
屏幕里,徐小默坐在默远集团顶楼的办公室里,背景是整面落地窗外的陆家嘴天际线。
“李明那边有反馈吗?”
“半小时前,他的首席财务官发来邮件,同意就收购条款重启谈判。”
林冰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看来你的心理战奏效了。”
“顺便说,副市长秘书那边‘安排’好了,明天晚上有个小型饭局,创芯科技的第三大股东也会出席——那是个见风使舵的老狐狸,给他点甜头,就能在董事会上给李明施压。”
“很好。”
徐小默靠向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支万宝龙钢笔,“柳婉呢?有什么动静?”
林冰顿了顿:“她今早和李明在华尔道夫见了面,谈了不到二十分钟。”
“出来后直接回去了,目前还在工作室。需要我找人...”
“不用。”
徐小默打断,“让她忙她的展览。我要她在最得意的时候,发现脚下的舞台塌了。”
他的语气很淡,但林冰听出了下面涌动的暗流。
她认识徐小默七年,从他还是默远少东家时就替他处理各种“麻烦”——商业间谍、股权纠纷、还有那些不小心怀孕的女人。
她知道他的所有面具,包括此刻这副“掌控一切”的表情下,藏着怎样的焦虑。
“Elena那边,”林冰切换话题,声音里带上试探,“卡佩基金会的酒会安排在明晚,和副市长秘书的饭局时间冲突了。需要调整吗?”
“不用调整。你替我出席饭局。”
徐小默的视线移向屏幕外,像在看办公室里的某样东西,“Elena...我自己应付。”
“需要背景资料吗?卡佩家族在欧洲的产业分布、核心成员关系图、还有Elena本人的情史...”
“不需要。”徐小默的回答快得反常,“我有我的方法。”
视频挂断。
林冰盯着变黑的屏幕,慢慢端起面前的冷泡茶。
庭院里,竹筒敲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咚”的一声。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刚成为合伙人的她在徐小默办公室汇报完一宗并购案,他站在窗前,背对着她说:“林冰,你觉得人为什么需要赢?”
“因为输不起?”她当时半开玩笑地回答。
“不。”
徐小默转过身,眼神里有种她看不懂的东西,“因为赢了之后,那种空虚更让人上瘾——你不断追逐下一个胜利,只是为了逃避那个赢完之后无处可去的自己。”
那时的徐小默还没有现在这么冷酷,至少还会说这种近似“人话”的句子。
林冰放下茶杯,打开加密通讯录,找到一个标注为“E”的联系人,发送简短信息:“他在意她。比表现出来更多。”
五秒后,回复到达:“收到。继续观察。”
她删掉记录,望向庭院里被精心修剪的苔藓。
在这个游戏里,每个人都是猎手,每个人也都是猎物。
区别只在于,你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脖子上早已套上了绳索。
下午四点,徐小默推掉了两个会议,独自驾车来到西岸美术馆。
Elena的邀约来得突然——一条简讯:“我在西岸看展,莫奈的《睡莲》真迹。想起你昨晚说的话。有兴趣来当我的解说员吗?”
他没有回复,直接让司机把车开过来。
这是危险的信号,徐小默知道。
他应该在谈判前保持距离,应该让Elena主动靠近,应该像对待所有猎物那样布下陷阱。
但他还是来了。
美术馆的“光与影”特展区人不多。
徐小默在最后一个展厅找到了Elena——她站在莫奈那幅巨大的《睡莲·晨景》前,穿一条简单的白色亚麻连衣裙,赤脚踩着平底凉鞋,金色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后颈。
那一瞬间,徐小默想起柳婉。
不是现在的柳婉,是很多年前那个会在周末拉他去菜市场、会蹲在路边喂流浪猫、会在下雨天突然跑出去淋雨的柳婉。那时的柳婉也有这样的后颈,在阳光下泛着细腻的光。
“你来了。”
Elena没有回头,却知道他在身后,“我在想,莫奈画这些睡莲时,眼睛几乎看不见了。”
“他用记忆里的颜色在画布上捕捉光。多绝望,又多浪漫。”
徐小默走到她身边,巨大的画布上,蓝紫色的水面倒映着天空和莲叶的残影,笔触狂野得近乎抽象。
“你看出了什么?”
“时间。”
Elena转头看他,蓝灰色的眼睛在展厅柔和的灯光下像某种深海生物,“光线在水面上的变化,每一分钟都不同。”
“莫奈想抓住的是那个‘瞬间’,但最终留在画布上的,是无数瞬间叠加后的幻觉——就像记忆。”
她的中文说得太准确,每个词都像精心挑选的子弹,击中徐小默最隐秘的角落。
“你常来美术馆?”他问,试图把对话拉回安全地带。
“在欧洲时,每周至少去一次。”
“美术馆是最公平的地方——无论你是谁,有多少钱,站在画前的那一刻,你只能看见画家想让你看见的东西。”
Elena微微歪头,“你呢?徐小默,你最后一次纯粹为了‘看’而走进美术馆,是什么时候?”
问题太尖锐。
徐小默发现自己答不上来。
他带女人去过美术馆,但那是为了展示品味;他买过名画,但那是为了资产配置。
纯粹的“看”?
那个会为了一幅画感动半天的徐小默,死在了哪一年?
“走吧,”Elena忽然挽住他的手臂,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陪我去喝杯咖啡。我知道附近有个地方,能看到整个西岸的落日。”
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亚麻布料传来。徐小默没有挣脱。
傍晚六点半,西岸滨江的一家露天咖啡馆。
长江在夕阳下变成流动的熔金,货轮缓慢驶过,像时间的刻度。
Elena点了杯手冲瑰夏,徐小默要了单一麦芽威士忌加冰。
“你父亲,”Elena忽然说,“徐振华先生,二十年前在苏黎世见过我祖父。”
徐小默握杯子的手顿了顿:“我不知道这件事。”
“那时卡佩银行想进入亚洲市场,你父亲是潜在的合作伙伴。”
Elena用小银勺搅动着咖啡,“谈判进行了三个月,最后破裂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徐小默摇头。父亲从未提过这段往事。
“因为你父亲坚持要在协议里加一条:所有合资项目的利润,必须拿出5%投入环保基金。”
Elena笑了,“我祖父当时觉得他疯了。生意就是生意,为什么要掺杂道德条款?”
“后来呢?”
“后来你父亲说了一句话:‘如果赚钱的代价是把子孙后代的天空染黑,那这钱不赚也罢。’”
Elena模仿着中文的语气,竟有几分神似,“谈判破裂后,我祖父在日记里写:徐振华要么是圣人,要么是最高明的骗子——他用了三十年才确定,你父亲是真的相信那些话。”
徐小默沉默地喝酒。
冰块在杯子里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那你呢,徐小默?”Elena的声音轻下来,“你相信什么?”
江风吹过,带来潮湿的水汽和远处轮船的汽笛。
徐小默看着对岸逐渐亮起的灯火,想起很多事——想起父亲书桌上那块“商亦有道”的镇纸,想起母亲去世前拉着他的手说“别变得不像人”,想起柳婉最后一次收拾行李离开时,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恨,只有深不见底的悲哀。
“我相信...”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规则。”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弱肉强食,是赢家通吃。道德是赢家才有资格讲的童话。”
Elena看了他很久,久到夕阳完全沉入江面,天际线燃起紫红色的余烬。
“那我们是一类人。”她举起咖啡杯,“敬规则。”
徐小默与她碰杯。
玻璃与陶瓷相触,发出清脆的一声。
晚上九点,宝格丽酒店顶层的总统套房。
Elena用指纹打开门时,客厅里已经准备好了香槟和草莓。
巨大的落地窗外,上海夜景像一片坠落的星河。
“我有个习惯,”她踢掉凉鞋,赤脚走向吧台,“每到一个新城市,都要在最高处看它一眼。”
“这样我才能记住,人类建造了多么壮观的东西,又多么容易被这些东西吞噬。”
徐小默靠在门边,没有进去。
理智在警告他:这是陷阱,是博弈,是Elena精心设计的环节。
他应该保持清醒,应该谈判,应该把今晚变成某种交易的前奏。
但也许是酒精,也许是疲惫,也许是Elena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他不想再演了。
“你想要什么?”他直接问。
Elena倒了两杯香槟,递给他一杯,然后走到窗前,背对着璀璨的夜景。
“我想要你。”
五个字,简单得像在说“我想要杯水”。
“为什么?”
“因为你有我想要的一切:野心、能力、不安全感。”
Elena转过身,靠在玻璃上,“我在欧洲见过太多精致的、完美的继承人。”
“他们懂艺术,懂慈善,懂怎么在晚宴上说正确的笑话。”
“但他们没有饥饿感——那种从底层爬上来的野兽才有的饥饿感。你有。”
徐小默走近她,香槟杯的边缘抵在她锁骨下方。
“你不怕被野兽咬伤?”
“怕。”
Elena迎上他的目光,“所以才有趣。”
她踮起脚尖,吻了他。
那是一个带着香槟甜味和侵略性的吻,毫无预兆,又像蓄谋已久。
徐小默的理智还在挣扎,但身体先一步回应——他的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将香槟杯放在窗台上,玻璃与大理石碰撞出危险的声响。
窗外,整座城市在脚下铺展,像等待征服的版图。
但此刻,徐小默只想征服眼前这个女人——或者被她征服。
Elena的嘴唇移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你知道吗?”
“卡佩家族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我们只投资两种人——一种是已经赢了的人,一种是不惜一切代价要赢的人。”
“你是后者。”
她的手解开他衬衫的第一颗扣子。
“但今晚,我们不谈投资,不谈交易,不谈你那个麻烦的前妻。”
“今晚只有你和我,两个相信规则又渴望打破规则的动物。”
徐小默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很大:“如果我拒绝呢?”
“你不会。”
Elena笑了,那笑容里有种近乎残忍的自信,“因为你太累了,徐小默。”
“扮演掌控一切的游戏玩久了,你比任何人都需要一个地方卸下面具——哪怕只是一晚。”
她说对了。
徐小默松开手,任由她解开剩余的纽扣。
西装滑落在地毯上,像某种褪去的盔甲。
窗外,陆家嘴的摩天楼群沉默矗立,见证着这场早已写好的博弈。
Elena将他推倒在沙发上,俯身时金色长发垂落,在灯光下泛起丝绸般的光泽。
“记住今晚,”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记住是谁在你最脆弱的时候,看见了真实的你。”
然后她关掉了最后一盏灯。
黑暗吞没一切前,徐小默看见窗外有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和昨晚柳婉工作室窗外的那颗一样,短暂,明亮,无人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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