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跋涉，风餐露宿。
林玄四人刻意避开商道与人烟，专挑荒野小径、密林沟壑穿行。期间遇到过几次低阶妖兽，都被轻易解决；也远远察觉到其他修士队伍的气息，皆小心避让。有林玄这位化神中期修士的感知与隐匿手段，加上洛璃日渐精妙的曦隐灵体对气息的调控，一路有惊无险。
越靠近黑石城，周遭环境也在悄然变化。赤炎山脉特有的赤红岩土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接近黑灰色的岩石与土壤，植被也从稀疏耐旱的灌木，变为更加茂密、品种混杂的林地。空气中弥漫的硫磺与燥热感减轻，多了几分荒野的清新与潮湿。
第五日午后，一座城池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黑石城，名副其实。远远望去，城墙并非常见的青砖或巨石垒砌，而是由大块大块未经雕琢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岩石堆叠而成，显得粗犷、厚重，带着一股蛮荒而坚固的气息。城墙不算特别高耸，但占地面积颇广，隐约可见城内高低错落的建筑，以及数道笔直或弯曲升起的炊烟。
城门口并无严密的盘查，只有几名身着简陋皮甲、气息在炼气到筑基不等的守卫懒散地站着，对进出的人流只是随意扫几眼，收取入城费。人流络绎不绝，多是风尘仆仆的修士，有的驾驭着低阶飞行法器或驯化的驮兽，有的则徒步而行，身上带着山林猎杀或矿洞劳作留下的痕迹，气息强弱不一，服饰各异，显得鱼龙混杂。
“到了。”林玄低声说了一句，四人混入人流，向着城门走去。
入城费每人一块下品道源石。林玄爽快支付，守卫甚至没多看他们一眼。
踏入城内，喧嚣声浪扑面而来。街道不算宽阔，地面铺着大小不一的黑色石板，已被磨得光滑。两侧建筑大多以黑石与木材混合搭建，风格粗犷实用，少见精雕细琢。店铺林立，招牌五花八门：“百炼坊分号”、“黑石药铺”、“疾风驿”、“散修互助会”、“消息通”……售卖的东西从常见的丹药、符箓、法器胚料、妖兽材料，到各种稀奇古怪的矿石、草药、不知名生物的骨骼部件，甚至还有一些简易的阵盘、残破的玉简，应有尽有。
空气里混合着汗味、兽类气味、金属锈味、药草味以及各种食物烹饪的香气，嘈杂的讨价还价声、吆喝声、铁匠铺的叮当声、驮兽的嘶鸣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活力与混乱的市井画卷。这里的修士平均修为确实不如流火集，炼气、筑基占大多数，金丹已算高手，元婴气息偶尔能感受到几道，都隐在人群或店铺深处。
“先找个落脚的地方。”林玄传音道。他们需要一处相对僻静、便于观察又不会太引人注目的住所。
他们没有选择主街两侧那些看起来稍显规整的客栈，而是拐入了一条相对狭窄、光线也暗澹些的支巷。巷子里多为低矮的院落或连排的简易石屋，有些门口挂着“赁”字木牌。
走了一段，在一处巷子中段，看到一个小院门口挂着“静庐，日租”的牌子。院子看起来有些年头，墙皮斑驳，但门扉紧闭，禁制完整，显得还算整洁安静。关键是位置不错，不在巷头巷尾，不易被直接注意到，又离主巷不算远。
林玄上前叩动门环上的小法阵。片刻后，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苍老而精明的脸，是个炼气后期的老者。
“租院子？”老者打量着他们四人。
“日租，先租五日。”林玄递过去五块下品道源石，气息维持在金丹初期。
老者接过道源石，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笑容，打开门：“好说，好说。小老儿姓胡，是这里的管事。院子不大，东西厢房各一间，正堂一间，附带一个小厨房和地窖。禁制完好，清净安全。”他一边介绍，一边引着四人进去。
院子确实不大，但如老者所说，基本设施齐全，打扫得也干净。正堂和厢房里的家具简单实用。最让林玄满意的是，院子角落有一口水质尚可的水井，后墙外就是一片杂乱的荒地，远处是城墙，僻静且便于紧急情况下离开。
“就这里了。”林玄点头，又额外多给了老者一块道源石，“胡老，我们初来乍到，对黑石城不熟，可否简单说说这里的情况？比如，哪里消息比较灵通，哪里采购日常用度方便，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规矩或……人物？”
胡管事接过额外的道源石，笑容更真诚了几分，压低了声音：“几位道友客气了。黑石城不比那些大宗门管辖的大城，没那么多明面上的规矩，拳头大、道源石多就是硬道理。不过城里几位头面人物的话，还是得听听。”
“哦？愿闻其详。”
“城东‘黑虎帮’的帮主雷彪，金丹后期体修，手下聚着一帮亡命徒，控制着城里大半的灰色生意和部分地下擂台，脾气火爆，最好别招惹。城西‘巧手坊’的坊主薛娘子，元婴初期，炼器手艺在黑石城是头一份，人脉也广，交游广阔，但性子有些……捉摸不定。城主府那边，基本不管事，只要按时缴纳赋税，不闹出太大乱子就行。”
胡管事顿了顿，声音更低：“另外，流火集那边的大势力，像炎烬谷、黑煞洞，在这里也都有暗桩和生意，尤其是收购矿产、药材和售卖一些法器丹药。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但若牵扯到他们的核心利益，也不好说。”
林玄心中微动，面色如常：“多谢胡老提醒。那消息灵通之处？”
“主街上的‘消息通’铺子算一个，给钱就卖消息，真假自辨。城南的‘散修酒馆’，三教九流聚集，喝酒聊天，也能听到不少风声，不过得会分辨。还有就是……城北的黑市，每月初一、十五夜里开，那里消息更杂，也更危险，没有熟人引荐或足够实力，最好别去。”
了解了个大概，林玄再次谢过，胡管事便识趣地离开了。
关上院门，启动自带的简单防护禁制，四人才算暂时安顿下来。
“阿武，小芸，你们轮流在院中警戒，顺便熟悉一下周围环境，不要走远，就在附近巷子转转，买些新鲜的食材和日常用品。”林玄吩咐道，“记住，我们是普通散修兄妹，少说多看，莫与人争执。”
“是，兄长（林大哥）。”两人应下。
待阿武和小芸出门后，林玄和洛璃在正堂坐下。
“我们先不急着接触那些消息渠道。”林玄沉吟道，“初来乍到，频繁打探容易引人注意。先从最基础的开始——了解黑石城的物价、流通货物、主要势力范围划分，以及……炎烬谷和黑煞洞在此地的具体产业和人员。”
“如何了解？”洛璃问。
“观察，倾听，以及……进行一些正常的交易。”林玄取出几瓶自己炼制的“回元丹”和“淬火丹”，还有几张“护身符”。“这些丹药符箓品质在人阶中上，不算出众，但足够我们以‘售卖收获、换取道源石’的名义，去几家不同的店铺看看。过程中，留意店铺的背景、伙计的谈吐、其他顾客的闲谈。”
洛璃明白了他的意思：“润物细无声。”
“不错。”林玄点头，“今日休整。明日开始，你我分头行动。我去主街的药铺、符箓店和材料店。你去城南的散修酒馆坐坐，听听风声。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是‘洛青’，一个略通炼丹、跟随兄长出来闯荡的女修，性格可以稍显清冷，少与人搭话，多听。”
“好。”洛璃应下，随即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你独自去那些店铺，会不会……”
“放心。”林玄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我有分寸。化神中期的修为，只要不主动暴露，在这黑石城足以自保。倒是你，酒馆鱼龙混杂，虽不让你主动惹事，但若有人不开眼，也不必隐忍，显露金丹期的修为震慑即可，一切以安全为先。”
感受到他的关心，洛璃心中一暖，反握住他的手：“嗯，你也小心。”
当夜，四人在这处名为“静庐”的小院中简单用了饭食。阿武和小芸买回了些米粮菜蔬，也带回了些巷子里的见闻——哪家邻居是猎户，哪家似乎在做些小本贩卖，大致安宁。
夜深人静，洛璃与林玄在东厢房歇息。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两椅。但两人相处，却觉温馨安然。
“林玄哥，你说，炎烬谷的人，会猜到我们来黑石城吗？”洛璃靠在林玄肩头，轻声问道。
“未必。赤炎山脉广袤，出口众多。他们或许会在几个主要方向布控，但黑石城距离流火集已有相当距离，且散修众多，并非他们势力核心区域，搜捕力量不会太强。”林玄分析道，“但我们仍需谨慎。炎烬谷在此有暗桩，或许会留意新来的、修为不俗且带有火系气息的陌生面孔。”
“我会注意收敛气息。”洛璃道。
“嗯。睡吧，明日还要‘开工’。”林玄拍了拍她的背。
洛璃却忽然仰起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他，眼眸亮晶晶的：“林玄哥，我忽然觉得，这样和你一起谋划、一起行动，就像……真正的道侣一样。”
林玄低头，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依恋与幸福，心中微软，低头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一吻：“我们本就是。”
简单的话语，却让洛璃心中盈满甜蜜，她满足地闭上眼，在他怀中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沉沉睡去。窗外，黑石城的夜晚并不完全寂静，远处隐约传来酒肆的喧嚣与更夫的梆子声，但这个小院，却仿佛风暴眼中一点难得的安宁。
翌日，天色微明。
林玄与洛璃稍作易容，换上更符合散修身份的粗布衣物，各自出门。
林玄沿着小巷走到主街，先是进了一家招牌最大的“黑石药铺”。店铺宽敞，柜台后站着一名留着山羊胡、筑基后期的掌柜，还有两个炼气期的伙计。林玄并未直接出售丹药，而是先购买了几样炼制“淬火丹”的普通辅药，并与掌柜随意攀谈了几句药材的行情、近期哪种丹药好卖。掌柜见他谈吐从容，对药材也略有见识，态度倒也客气，言语间透露出炎烬谷在此地也有药材收购点，但价格压得较低，不少散修更愿意卖给几家出价公平的中立商号。
接着，林玄又去了一家符箓店和一家售卖低阶矿石、妖兽材料的杂货铺，用类似的法子，一边进行小额交易，一边旁敲侧击，了解市场行情和各家背景。他注意到，有几家店铺的招牌角落，有着不起眼的火焰或扭曲阴影标记，心中暗暗记下。
与此同时，洛璃来到了城南的“散修酒馆”。酒馆门面不大，里面却颇为热闹，烟雾缭绕，酒气混杂着汗味。形形色色的修士聚在一张张粗木桌旁，高声谈笑、低声密语、或者默默独酌。洛璃选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最普通的灵酒，一小碟卤肉，便垂眸静坐，看似在独酌，实则将神识控制在极细微的程度，捕捉着周围的谈话碎片。
“听说了吗？赤炎山脉东边好像不太平，炎烬谷前阵子好像吃了不小的亏，在到处抓人……”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炎烬谷的事也敢乱嚼舌头？”
“……黑虎帮和城西那几个小帮派为了码头的份子钱又干了一架，雷老大好像亲自出手了……”
“……巧手坊新出了一批飞剑胚子，据说掺了赤熔晶，威力不错，就是贵……”
“……北边黑市快开了，这次听说有好东西流出，好像是某个古修洞府塌了……”
“……流火集那边，黑煞洞最近好像也活跃得很，跟炎烬谷摩擦更多了，据说为了一条新发现的矿脉……”
零碎的信息如同拼图，在洛璃心中慢慢组合。她尤其留意到关于炎烬谷与黑煞洞摩擦升级的传闻，以及黑市即将开启的消息。
日落时分，两人先后回到小院。交换了各自获得的信息。
“炎烬谷在此地的收购点主要在城东，由一名姓冯的金丹后期管事负责，口碑不佳，压价狠。”林玄总结道，“黑煞洞的标记我在两家材料店看到，似乎更侧重于收购某些阴属性或带毒性的材料，较为低调。”
“酒馆里传闻，炎烬谷与黑煞洞在流火集附近的冲突加剧了，似乎是因为一条新矿脉。另外，黑石城北的黑市三日后开启，可能是个机会，也可能是陷阱。”洛璃补充道。
林玄手指轻敲桌面，思索着：“冲突加剧……新矿脉……这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切入点。黑市……可以去看看，但需万分小心。我们初来，不宜直接涉入太深。”
他看向洛璃：“这几日，我们继续熟悉环境，同时，可以尝试接触一下与炎烬谷收购点有竞争关系、或者对炎烬谷不满的本地小商号或采药对。不直接表露意图，先建立一点初步的联系和信任。”
“嗯。”洛璃点头，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这种隐于暗处、步步为营的智斗，让她感觉新奇而充满挑战，更重要的是，是与身边之人并肩作战。
夜色再次降临，黑石城华灯初上，喧嚣依旧。在这座充满野心、欲望与秘密的城池一角，林玄的棋局，已经悄然落下了第一枚看似无关紧要的棋子。而潜藏在暗处的炎烬谷阴影，与这座城池本身的暗流，都将在未来，与这颗棋子产生意想不到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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