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海啸的余波在K-77锚地外围缓缓平息，如同暴风雨后暂时宁静的海面。然而，指挥中心内的每个人都知道，这宁静之下涌动着更大的暗流——“维度熔炉”测试时引发的规则波动，就像在黑暗森林中点燃的火把，几乎必然已经引起了“归零者”的注意。
时间，这个帝国最稀缺的资源，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逝。
“‘始皇’舰整体完成度百分之四十二，但关键路径上的‘中枢龙骨’进度只有百分之三十七。”工程总监在全息蓝图前汇报，声音里满是焦虑，“没有完整的中枢龙骨，舰体无法承受‘洪荒’系统全功率运转时的结构应力，所有上层建筑都只是空中楼阁。”
李信的目光落在蓝图中央那条贯穿舰首舰尾的红色光带上。中枢龙骨——这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结构支撑，更是整艘战舰的能量主干、规则传导通道、以及灵能网络的脊柱。按照设计，它必须同时具备黑洞物质的强度、时空结构的韧性，以及承载文明信念的“灵性”。
“问题是材料。”首席材料学家调出一组复杂的分子结构模型，“我们设计的‘维度结晶复合体’理论上可以满足所有要求，但生产它的‘规则沉淀法’需要同时满足三个几乎不可能的条件：持续七十二小时的绝对零度环境、相当于中子星表面的压力场，以及……稳定注入高度纯净的文明信念灵能作为‘晶种’。”
会议室内一片沉默。前两个条件虽然苛刻，但集帝国与“机械悲歌”的技术储备，或许还能勉强实现。但第三个条件——“高度纯净的文明信念灵能”，意味着需要从帝国精神网络中分离出最纯粹、最凝聚的那部分意志力，这就像要从汹涌的江河中单独舀出一瓢完全静止的水。
“陛下能否提供这样的‘晶种’？”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全息影像中，嬴政的虚影微微摇头：“朕之意志，已与亿兆子民信念交融。强行剥离，如断臂取血，非但朕之‘祖龙’根基受损，整个精神网络亦将动荡。”他停顿片刻，“且，‘纯净’与否，非朕一人可定。文明信念，本就在于其混杂、其矛盾、其于绝境中迸发的万般心念。”
这话点出了问题的本质——帝国需要的不是某个个体的纯粹意志，而是整个文明在生死存亡之际，那种复杂、澎湃、却又统一向前的集体灵魂的结晶。
就在众人陷入困境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提议从通讯频道传来——来自“机械悲歌”。
“基于我方对贵方‘信念-物质相互作用模型’的进一步分析，提出替代方案。”那毫无情感的合成声音说道，“若无法获取‘纯净晶种’，可尝试‘混沌沉淀法’。”
全息屏上出现新的演算模型：不再是试图提取纯净信念，而是反向操作——将整个帝国精神网络在当前时刻的全部波动，包括恐惧、希望、决绝、彷徨、牺牲的意志、求存的渴望……所有正面与负面的情感与意念，不加筛选地导入沉淀场。
“根据模型推演，在绝对零度与高压环境下，情感与意念的‘混沌涨落’将与物质粒子发生量子纠缠，形成一种‘动态稳定’的晶格结构。”机械悲歌解释道，“其强度或许略低于理论最优值，但具备独特的‘自适应应力分散’特性，且……由于融入了文明当前的全部心灵状态，与‘始皇’舰的作战场景将产生天然的共振。”
这方案大胆到近乎疯狂。将整个文明此刻的全部心灵混沌作为材料的一部分？那铸造出的龙骨，将不再是冰冷的死物，而会成为承载着帝国全部喜怒哀乐、全部挣扎与希望的……活着的脊梁。
“风险？”李信直截了当地问。
“主要风险有二：其一，沉淀过程需要精神网络保持七十二小时的高强度、高稳定性输出，任何大规模心灵冲击（如某处防线崩溃的重大战报）都可能导致晶格缺陷；其二，成品龙骨的性能将直接反映铸造期间文明的整体心灵状态——如果期间绝望压倒希望，龙骨可能脆弱；如果愤怒失控，龙骨可能易碎；只有维持一种‘清醒的痛苦与坚韧的希望’的微妙平衡，才能得到最优结果。”
简而言之，他们要在铸造龙骨的这三天里，让整个帝国残存的亿万心灵，维持一种在悬崖边缘行走般的、极致的情感平衡。
“这是将整个文明的灵魂状态，锻打进钢铁之中。”嬴政缓缓说道，龙瞳中光芒流转，“前所未有之举。”
“但也是唯一能在时限内完成的方法。”工程总监苦笑，“传统方法至少需要两个月，而我们……可能连两周都没有了。”
李信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遥远的星域各处，那些仍在抵抗的前线传来的焦灼；能感觉到，K-77锚地内，官兵们望着日渐成形的“始皇”舰时，那混合着希望与恐惧的复杂心绪；能感觉到，通过精神网络隐约传来的、帝国疆域内那些沦陷区中，子民们无声的祈祷与呐喊。
这一切，都将成为龙骨的一部分。
“启动‘混沌沉淀法’。”他睁开眼，命令斩钉截铁，“通知所有单位，未来七十二小时，帝国将进行‘灵魂锻铸’。要求各处防线不惜一切代价维持稳定，要求所有子民……保持信念。”
命令通过精神网络传遍帝国残存的每一个角落。没有隐瞒，没有美化，所有人都被告知了真相——他们的心灵状态，将直接决定帝国最终兵器的脊梁是否坚固。
与此同时，K-77锚地中央，一个巨大的球形建造舱在“始皇”舰骨架的核心位置封闭。舱内，温度开始朝着绝对零度骤降，无形的压力场开始生成，而从帝国精神网络主干道接引而来的、磅礴而混沌的信念洪流，开始如同天河倒灌般涌入。
监测屏幕上，代表着亿万心灵状态的波形图剧烈波动着，那是恐惧的尖峰、希望的波谷、决心的平缓段、悲伤的涟漪……所有这些，都被导入那正在形成的晶格之中。
第一小时，平静。各处防线传来“一切正常”的报告。
第六小时，东部星区某处前沿哨站遭到小规模袭击，虽然击退敌军，但三名将领战死的消息传来，精神网络中出现一阵剧烈的悲伤波动。监测显示，正在沉淀的晶格某处出现细微的暗斑。嬴政的“祖龙真身”在虚空中发出低吟，以自身的意志力强行抚平那阵悲伤涟漪，引导其转化为“复仇的决意”。暗斑没有扩大，反而融入了晶格整体。
第十二小时，更大的考验到来。侦察单位传回确凿情报：“归零者”的一支分舰队——由十五艘“法则墓碑”组成——已经侦测到K-77区的异常规则波动，正在调整航向，预计四十八至七十二小时后抵达。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精神网络中蔓延。
建造舱内，晶格沉淀的速度明显减缓，多处出现不稳定的裂纹趋势。
“不行！恐惧的权重太大了！”首席材料学家喊道，“这样下去龙骨会脆如玻璃！”
关键时刻，一段影像通过精神网络主动传播开来——不是来自高层，而是来自西部星区某个刚经历血战、舰队损失过半却依然坚守阵地的战场。影像中，满脸血污的老舰长站在破损的舰桥上，对着镜头，也是对着所有帝国子民，平静地说：
“我儿子就在K-77，是个工程师。刚才我感应到他的恐惧了——傻小子，怕什么？你爹我在这里拖着这些铁棺材，不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造新船的有时间吗？告诉那小子，也告诉所有在后方拼命造‘大家伙’的人，前线还没垮。天塌下来，有我们这些老骨头先顶着。”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朴素至极的信念。但正是这段话，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精神网络中失控的恐慌。是啊，前线还在战斗，牺牲还在继续，后方的人有什么理由先放弃？
晶格的沉淀重新恢复稳定，那些裂纹在后续信念洪流的灌注下，反而成为了晶格内部独特的能量导流纹路——就像伤疤，成为了铠甲最坚硬的部分。
第二十四小时至第四十八小时，是漫长的拉锯。各处战线压力持续增大，“归零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攻势变得更加凶猛。精神网络中的“痛苦”与“牺牲”的权重不断上升，但与之对应的，“不屈”与“守护”的权重也在同步增长。那是一种极度压抑却不肯熄灭的火，是咬碎牙齿吞下鲜血也不肯后退半步的执拗。
建造舱内，龙骨的形态逐渐清晰。那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金属梁，而是一根长达数公里、通体流动着暗金色与深蓝色交织光晕的晶体柱。光晕中，隐约可见无数细微的纹路在流转——那是亿万个心灵瞬间的凝固，是呐喊的定格，是祈祷的铭刻。
第六十小时，最危险的时刻降临。一支“辟路”舰队的前出侦察分队，在锚地外围三千光年处与“归零者”的先遣侦测单元遭遇。爆发短暂而激烈的交火后，分队以全军覆没为代价，传回了敌军精确坐标和阵列信息——那支十五艘的“法则墓碑”分舰队，将在十八小时后抵达！
比预计的最快时间还要早！
焦虑、急迫、以及“来不及了”的绝望感，如同海啸般冲击着精神网络。建造舱内，即将成型的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表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还差最后十二小时的沉淀！现在中断，前功尽弃！”工程总监眼睛通红。
“但若继续，敌军抵达时，‘始皇’舰将是一具没有完整龙骨的半成品，毫无还手之力！”军事参谋反对。
就在争论僵持时，嬴政的声音响起，平静中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继续。”
所有人都看向皇帝的全息影像。
“朕，将亲率‘辟路’主力，前出阻击。”嬴政的龙瞳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为龙骨沉淀，争取最后十二小时。”
“陛下！这太危险了！‘祖龙真身’尚未完全恢复，敌军有十五艘……”
“正因如此，朕去最合适。”嬴政打断道，“朕之存在，本身便是帝国信念的最大凝结。朕在前线，‘龙骨’便不会断。”
李信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重重行礼：“遵命。‘辟路’舰队，将誓死护卫陛下。”
虚空中，“祖龙真身”发出震天龙吟，率先向着锚地外围跃迁而去。七十二艘“辟路”战舰紧随其后，引擎喷射出决绝的尾焰。他们将用血肉之躯，在星空中筑起最后一道堤坝。
而在K-77锚地，那根承载着文明全部重量的龙骨，在帝国子民于绝望中迸发出的、更加炽烈而凝聚的信念灌注下，最后的裂痕开始弥合，光芒愈发明亮、愈发沉凝……
倒数第十二小时。
文明的脊梁，正在绝望与希望的交织中，完成最后的锻造。而遥远的星空中，金色的龙影，已与冰冷的墓碑阵列，遥遥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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