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如同重锤敲在甄嬛心上。
终于，帝王冷硬的声音响起：“既太后求情，便留用吧。不过……”
那目光如冰锥刺骨，牢牢钉在甄嬛身上，“言行无状，轻浮失仪，不堪高位。望你谨记教训，安守本分，若再生事端，定不轻饶！”
甄嬛如蒙大赦般叩首谢恩，巨大的屈辱感却如毒藤般瞬间缠绕住心脏，声音哽咽发颤：“臣……臣女谢皇上恩典，谢太后恩典，谢皇后娘娘恩典。”
低垂的眼帘下，翻涌着浓烈的不甘与怨恨。
殿选继续。
安陵容一身洗得发白的浅碧旧旗装，身量单薄得像初春的柳枝，清秀的眉眼间刻满了挥之不去的怯懦与卑微。
父亲不过是偏远之地的小小县丞，在这满殿锦绣之中，她如尘埃般不起眼。
馨妤问话时，她紧张得牙齿都在打颤，然而那副嗓子却意外地清亮婉转，如空谷莺啼。
馨妤看着她那副极易惹人怜惜的柔弱模样，心底冷笑。
这看似无害的小白花，内里藏着怎样的蛇蝎，她再清楚不过。
然，皇后的“宽仁”姿态，仍需做足。当雍正的目光扫过，馨妤温言道：“此女歌喉清越，倒也算是一技之长。家世虽微，然选秀本为彰显天家恩泽，广纳淑女。留用无妨，封常在即可。”
她略作停顿，仿佛想起什么，补充道，“其性柔弱，赐个‘和’字封号吧，盼她入宫后，能和睦相处，安分守己。”
“和常在？” 雍正略一颔首，算是允了。
一个“和”字，是期许，更是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安分守己的位置上。
轮到沈眉庄。
她步履沉稳，仪态端方，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大族浸润出的规矩。
家世清贵，父亲乃济州协领沈自山。
容貌秀丽，气质温婉而沉静，眼神清澈，带着一种不卑不亢的从容。
面对帝后太后的垂询，对答条理清晰，言语得体，显露出深厚的教养与不凡的见识。
太后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
这正是她心目中用以平衡后宫、制衡华妃、乃至约束皇后的理想人选——家世足以倚重，品貌端方，知书达理，且看似温顺可控。
“嗯，沈氏端庄持重，颇有大家闺秀风范。皇帝，哀家瞧着甚好。”太后率先开口，一锤定音。
雍正对沈眉庄亦颇为满意，此女稳重踏实，无轻浮之态，更无甄嬛那种令人不快的所谓“才情”。
馨妤也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太后慧眼识珠。沈妹妹仪态优雅，堪为闺秀典范。入宫侍奉，正是应当。”
随后的夏冬春一身鲜亮招摇的桃红旗装，满头珠翠叮当作响，眉眼间是掩不住的骄蛮与浅薄。
父亲是包衣佐领，自认为高人一等。
殿选时急于卖弄，言语张扬粗鄙，回话间透着浅薄粗笨。
雍正只瞥了几眼，眼底便掠过毫不掩饰的厌烦，如同看到了一只聒噪的鹦鹉。
“撂牌子。”
冰冷的声音没有丝毫余地。
夏冬春如遭重击，失魂落魄地被引了下去，那身鲜亮的桃红瞬间失了颜色。
孙妙青则显得寡淡。
家世不显，容貌清秀却无甚特色，才艺亦平平。
在经历了甄嬛的惊涛骇浪与沈眉庄、安陵容入选的微澜后，她如同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未能激起更多涟漪。
没有太后的额外“眷顾”，帝后也未在她身上发现值得留意之处或隐藏的麻烦。
最终，她与其他众多秀女一般，平静地离开了这座决定命运的殿堂。
选秀落幕，雍正为宗室适龄子弟一一指婚。
此番果郡王早已娶妻——如今的胤禛，绝非耽于逸乐之辈，他将宗室视为股肱，驱使得紧。
果郡王为求一个爵位已是殚精竭虑，哪还有半分闲情逸致去游山玩水？自由出入后宫，更是天方夜谭。
数日后，新入选的秀女依制入宫。
富察贵人入主延禧宫正殿、博尔济特贵人入主景阳宫正殿、沈贵人安置于钟粹宫偏殿（无主位）、安陵容（和常在）居咸福宫偏殿（主位敬嫔）、淳意（常在）居长春宫偏殿（主位齐妃）、甄嬛（常在）被安置于景仁宫偏殿（主位娴妃）。
此番再无初入宫闱便乱了尊卑的荒唐事——常在妄居主殿，贵人休整期内便自降身份拜访低位妃嫔。
馨妤将宫规责任层层压实，主子们纵有片刻疏忽，身边随侍的宫女太监也会立刻低声提醒，规矩二字，已如烙印般深深刻入骨髓。
时至坤宁宫拜见中宫。
馨妤高居凤座之上，明黄朝服衬得她威仪凛然，不可直视。
两旁依次坐着娴妃、齐妃、华妃、敬嫔、丽嫔、曹贵人、欣贵人以及站在后面的一些品级低的管女子和答应。
殿下正中间，是新入宫的富察贵人、博尔济特贵人、沈贵人沈眉庄、淳常在淳意、和常在安陵容、常在甄嬛，依序跪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
“臣妾等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馨妤的目光平静地掠过殿下伏跪的身影。
安陵容（和常在）跪在末尾左侧，头颅深埋，单薄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那份刻入骨髓的卑微怯懦，几乎要从那身半旧的旗装里渗透出来。
甄嬛（常在）跪在末尾右侧，脊背挺直却僵硬，极力维持着表面的恭顺，低垂的眼睫如同紧闭的闸门，死死锁住眼底翻腾的屈辱、怨怼以及对前路茫茫的惊惧。
常在的位份，帝王的厌弃，太后的利用……她的每一步，都将踏在荆棘之上。
沈眉庄（沈贵人）跪姿端正，仪态无懈可击。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清澈而恭谨地向下，不敢直视馨妤，眼神沉稳，带着世家女固有的端方与初入深宫应有的审慎。
“平身。”馨妤的声音清越平和，带着一股由内而外散发的雍容气度，
“既入宫门，望尔等时刻谨记宫规，恪守本分，和睦相处，尽心侍奉皇上。本宫自会一视同仁。”
她语气微沉，带着无形的压力，“但若有行差踏错者，宫规森严，绝无宽宥之说。”
目光扫过这些年轻稚嫩而心思各异的面孔——甄嬛强抑的怨恨，安陵容深藏的敏感，沈眉庄沉静下蕴藏的锋芒……馨妤心知肚明。
后宫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经悄然涌动，但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动摇她的地位。
馨妤端起手边温热的茶盏，袅袅升起的水雾，模糊了凤眸中的种种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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