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的密令如同在暗夜中点亮了一盏风灯，虽光芒有限，却为狄仁杰指明了方向，也赋予了他拨开迷雾的权力。
然而，这盏灯的光芒首先照亮的，却是张承翊心中积压已久、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复仇之火。
密令抵达的次日清晨，张承翊便来到了狄仁杰的书房。
他未曾披甲，只着一身玄色劲装，更衬得面容刚毅，眼神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着巨大的情绪。
他未曾开口，便撩起衣袍，单膝跪地，重重抱拳，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狄公！”
狄仁杰正在翻阅洛水漕运的旧档，见他如此情状，心中已然明了。
他放下书卷，温声道：“承翊，何事如此郑重？起来说话。”
张承翊并未起身，反而将头埋得更低，声音沉痛而坚定：“狄公！末将有一事，憋闷于心已久，今日不得不言！安北副都护姚崇俭，构陷忠良，致使末将麾下百余名弟兄含冤惨死，末将自身亦背负叛国罪名，亡命天涯，受尽屈辱！此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他抬起头，眼中已是赤红一片，恳切地望着狄仁杰：“如今，狄公已得陛下密旨，专查‘幽冥司’逆案。那姚崇俭不仅是末将的仇人，更是‘幽冥司’安插军中的巨蠹，祸国殃民！末将恳请狄公，助我缉拿此獠！末将愿为前锋，万死不辞，定要将他绳之以法，以告慰弟兄们在天之灵，以正国法军纪！”
这番话，他憋了太久。
从在洛阳鬼市被狄仁杰所救、洗刷冤屈的那一刻起，复仇的种子就已深埋。
随着红烛寺案的深入，姚崇俭的罪行愈发清晰，这团火也越烧越旺。
如今，狄公手握尚方宝剑，他再也无法等待。
狄仁杰看着眼前这员爱将，心中百感交集。
他完全理解张承翊的悲愤与渴望，那些枉死边关的忠魂，需要一个交代；张承翊自身所受的屈辱，也需要洗刷。
于公于私，缉拿姚崇俭都势在必行。
他起身，走到张承翊面前，亲手将他扶起。“承翊，你的冤屈，你的仇恨，老夫一直记在心上。姚崇俭身为朝廷大将，却投靠逆党，罪证确凿，于国法不容，于军纪不容，于天理更不容！缉拿他，不仅是你的私仇，更是国之公义！”
张承翊闻言，眼中闪过狂喜与感激的光芒：“狄公！您答应了？”
“然也。”
狄仁杰肯定地点点头，但脸色随即变得无比严肃，话锋一转，“但是，承翊，你需答应老夫一事。”
“狄公请讲！莫说一事，便是百件千件，末将也无有不从！”
“我要你答应我，”狄仁杰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张承翊的眼睛，“缉拿姚崇俭，必须依律行事！需有确凿证据，需走明面程序，或依陛下密旨暗中擒拿，但绝不可动用私刑，更不可因仇恨蒙蔽心智，做出违律复仇之举！”
他语气加重，每一个字都敲在张承翊心上：“我等之所以与‘幽冥司’那等魑魅魍魉不同，正是因我们心中有法度，行事有规矩！若为报仇而罔顾法纪，与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逆党何异？我要的，是姚崇俭明正典刑，受国法审判，而非死于私斗或暗杀！如此，方能真正告慰你那些弟兄的亡魂，方能彰显朝廷法度之严明！你可能做到？”
张承翊浑身一震，狄仁杰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沸腾的热血稍稍冷却。
他脑海中闪过弟兄们惨死的画面，闪过自己逃亡时的艰辛，仇恨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理智。
但他看着狄仁杰那双充满期望与信任的睿智眼睛，想起狄公一直以来秉持的公义信念，心中的狂躁渐渐被压下。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恨意压回心底，再次抱拳，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更加坚定：“狄公教诲，末将铭记于心！末将发誓，缉拿姚崇俭，一切依狄公之命，依朝廷法度行事！绝不敢因私废公，滥用私刑！末将要的，是他在天下人面前认罪伏法！”
“好！”狄仁杰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是我认识的张承翊！有情有义，更有法度！”
他走回案前，铺开地图，手指点向北方：“姚崇俭远在安北都护府，手握重兵，根深蒂固。强行缉拿，风险极大，易生兵变。需智取，不可力敌。”
“狄公有何妙计？”张承翊凑近问道。
“首先，需进一步坐实其罪证，尤其是他与‘幽冥司’关联的铁证。你之前发现其标志与令牌图腾神似，此乃重要线索，但尚需更直接的物证或人证。”
狄仁杰沉吟道，“其次，需等待时机。安北都护府并非铁板一块，或许可寻其破绽。再者，需借陛下密旨，寻找合适的由头，将其调离巢穴，再行擒拿。”
他看向张承翊：“此事急不得，需周密部署。你可先暗中整理所有与姚崇俭相关的线索，尤其是其军中心腹、往来人员名单。同时，我会设法通过其他渠道，核实其在安北的动向。”
“末将明白！”张承翊重重点头。
虽然复仇心切，但他深知狄公所言乃是老成谋国之道。
能够光明正大地将仇人绳之以法，远比私下报仇更有意义。
望着张承翊领命而去的背影，狄仁杰目光深邃。
答应张承翊的请求，是情理之中，但也意味着与“幽冥司”的正面交锋即将升级。
姚崇俭是军中的一枚重要棋子，动他，必然会牵动整个“幽冥司”的神经。
而就在这时，一个隐约的念头浮上狄仁杰的心头：红烛寺案的侦破，看似是自己步步为营的结果，但其中某些环节，是否太过顺利了些？那枚关键的前朝官印，那场恰到好处的地宫大火…
“幽冥司”如此狡猾，难道真的毫无察觉，任由自己端掉朔州这个重要据点吗？
一丝不安，如同细微的冰裂纹，开始在他心中蔓延。
（第57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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