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龙门堤的发现，让狄仁杰对幽冥司的狠辣与缜密有了更深的认识。
那些深埋堤基的油木屑与硫磺，如同毒蛇的獠牙，已悄然对准了神都的咽喉。
然而，仅有实物发现还不够，他需要更坚实的证据链条，需要揪出幕后操控资金、调度物资的黑手。
几乎是带着一身夜露返回狄府的同时，狄仁杰便立刻召见了孙敬之。
他将龙门堤所见简要告知，着重强调了那与油木屑混杂的、数量不明的硫磺。
“硫磺…”
孙敬之闻言，脸色愈发凝重，“老师，学生连日梳理王朴大人遗物，或许…或许找到了与之相关的线索！”
他引狄仁杰至书案旁，案上整齐摆放着从王朴书房带回的、那些曾被翻动过的书籍和图纸。
孙敬之小心地取出一本看似寻常的《水经注疏》，书页略显泛黄，但装帧完好。
“王大人藏书颇丰，此书混于诸多水利典籍之中，并不起眼。但学生发现，此书内页的天地头及行间空白处，有大量极细微的、以特殊墨汁书写的记号，肉眼几不可辨。”
孙敬之说着，取出一小瓶特制的药水，用纤细的毛笔蘸取少许，轻轻涂抹在几页书页的空白处。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随着药水浸润，原本空白的纸面上，渐渐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排列方式也非寻常从上至下，而是纵横交错，如同棋盘！
“这是一种军中与密谍间偶有使用的‘网格密写’术。”孙敬之解释道，“需以特制显影药水方能显现，且需知悉解码规则。学生尝试了多种方法，最终发现，其解码密钥，藏于王大人另一本笔记的批注之中，乃是以《河图洛书》之数为基，结合其本人惯用的记账符号演变而来。”
他指着那些浮现的字迹，逐行破译：“您看这里…‘三月丙戌，晋阳柜坊，凭朱雀纹符，支钱五万贯，转淮南商团，记购堰石款’。”
“四月辛卯，晋阳柜坊，再支八万贯，转淮南商团，记购巨木、硫磺款’。”
“五月…六月…”孙敬之的手指快速移动，语气越来越急促，“几乎每月都有款项从‘晋阳柜坊’流出，凭借一种‘朱雀纹符’的信物，转入‘淮南商团’名下！累计金额…已达四十余万贯之巨！”
四十万贯！
这是一个足以支撑一场中等规模战争的巨额资金！
狄仁杰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那些被破译出的文字。
“晋阳柜坊”！
“淮南商团”！
这两个名字，与孙敬之之前破译李璟密信碎片时提到的资金渠道完全吻合！
而那个“朱雀纹符”，几乎可以确定，就是“青雀”行使权力的信物！
“款项用途呢？”
狄仁杰沉声问，他尤其关注“硫磺”二字。
“记录明确，大部分用于采购‘堰石’、‘巨木’。”
孙敬之指向几条记录，“但自四月起，便开始频繁出现‘硫磺’一项，且采购量…非常巨大！远远超过寻常堤坝防蚁、消毒所需之量！您看这一条，‘购硫磺三千斤’…还有这条，‘加购硫磺五千斤，需提纯’…”
三千斤！
五千斤！
还要提纯！
狄仁杰的瞳孔骤然收缩。
如此巨量的硫磺，绝无可能是用于堤坝维护！
联想到龙门堤基那些与油木屑混杂的硫磺，一个更加可怕的可能性浮现在他脑海中。
“这些款项记录，截止到何时？”狄仁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截止到七月初。”孙敬之翻到最后一页显影的字迹，“最后一条记录是，‘七月初五，晋阳柜坊，支最后一笔十万贯，转淮南商团，结清堰石、硫磺尾款，嘱速办’。”
七月初五！
那正是王朴被杀前不到半个月！
这最后一笔十万贯的巨款，很可能是为了完成某项最后的、大规模的行动准备！
而王朴，或许正是因为察觉了这笔异常巨额资金的最终流向与真正用途，才招来了杀身之祸！
“速办…”
狄仁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风暴凝聚。
幽冥司的资金链条、物资采购（尤其是异常巨量的硫磺）、以及他们在堤坝上的实质性破坏行动，在此刻，通过王朴这本以生命为代价隐藏下来的加密账册，彻底串联了起来！
“青雀”通过“晋阳柜坊”调动资金，输送给“淮南商团”；
“淮南商团”则以采购筑堤材料为掩护，大量购入硫磺等非常规物资；
而这些物资，最终被用于在龙门堤等关键部位，制造那些足以引发惊天洪灾的致命陷阱！
一条清晰无比的犯罪链条，已然浮出水面。
“敬之，你立此大功！”
狄仁杰重重拍了拍孙敬之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激赏与肯定，“这本账册，便是捅向幽冥司心脏的一把利刃！”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
现在，证据链的关键一环已经补齐，下一步，就是要弄明白，幽冥司囤积如此巨量的硫磺，除了在堤坝内部助燃之外，究竟还有什么更深的图谋？
那些被提纯的硫磺，又用在了何处？
龙门堤下的油木屑与硫磺，王朴账册上的巨额资金与采购记录，如同两片拼图，拼出了阴谋的大致轮廓，却也引出了更深的“硫磺之谜”。
（第111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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