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业寺的冲天火光，在长安城的西边映红了半片夜空。
与此同时，位于城东崇仁坊的宰相李昭德府邸，却被一种死寂而不祥的气氛笼罩。
府门紧闭，往日车水马龙的景象荡然无存，只有森严戒备的大理寺官兵和北衙禁军，手持火把，将这座显赫一时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孙敬之身着深绿色官袍，外面罩着一件御寒的披风，站在府邸朱红色的大门前，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凝重。
他手中紧握着狄仁杰亲笔签署的搜查令和武则天的特许密旨，身后跟着十余名精干的大理寺丞、司直，以及一队负责护卫和破拆的禁军士兵。
他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夜气，努力压下心中的紧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是他第一次独立主持如此重大、且充满未知危险的搜查任务。
“孙少监，”大理寺丞上前一步，低声道，“一切准备就绪。”
孙敬之点了点头，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按计划，分三组进行。甲组搜查前厅、书房及办公区域；乙组搜查后宅、寝室及库房；丙组控制所有仆役、家眷，集中看管，逐一甄别。发现任何文书、信函、账册、异状，立刻报我！行动！”
“是！”
沉重的府门被士兵用力推开，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开启了通往深渊的入口。
府内灯火通明，却空荡无人，只有杂乱的脚步和物品翻动的声音回荡，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凄凉。
孙敬之亲自带领甲组，直奔李昭德的书房。书房宽敞而奢华，紫檀木书案，黄花梨书架，陈列着古籍珍玩，看似一切如常。但孙敬之不敢大意，他仔细地观察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检查书架后、地砖下，是否有暗格或夹层。”孙敬之吩咐道，自己也动手在书案上摸索。
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司直敲击着书架后的墙壁，忽然在某处停了下来：“孙少监，此处声音空洞！”
众人精神一振。
仔细检查后，发现那是一块可以活动的墙板，机关极其精巧，与木纹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
士兵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撬开墙板，露出了一个尺许见方的暗格。
暗格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封以火漆密封的信函。
孙敬之戴上蚕丝手套，小心地取出一封，拆开。
信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内容却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信中虽未直呼其名，多用隐语，但提及“宗正事宜”、“龙潜于渊”、“静待天时”等语，落款处更是一个模糊的、形似“滕”字的花押！
“滕王…”
孙敬之低声念出，心脏狂跳。
李昭德竟真的与那位辈分极高、看似与世无争的滕王李元朔有勾结！
他迅速将其他几封信也浏览了一遍，内容大同小异，皆是密谋往来之语！
“立即封存！此乃铁证！”孙敬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既有发现关键证据的激动，也有触及皇室秘辛的惊惧。
就在这时，乙组一名官员匆匆来报：“孙少监，在后宅主卧室有发现！”
孙敬之立刻赶往主卧室。
这里比书房更加奢华，雕花大床，锦帐绣被。
乙组官员指着床榻下方一块略显松动的地砖：“此处敲击声有异，似乎下有空间！”
“撬开！”孙敬之命令。
士兵们合力撬开地砖，下面果然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架简陋的木梯通向下方。
“我下去。”孙敬之定了定神，接过一支火把，率先沿着木梯向下。
几名护卫紧随其后。
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地窖，阴冷刺骨。
借着火光，可以看到地窖中央摆放着一个不大的紫檀木匣。
孙敬之上前，发现木匣并未上锁。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匣盖。
里面并非金银，而是一本以白玉为片、金丝串联而成的册子！
玉片触手温润，上面以极细的刻刀，铭刻着密密麻麻的人名、官职、代号以及联络方式！
“这是…幽冥司暗桩的名录玉牒！”
孙敬之声音发紧，快速翻阅着，越看越是心惊。
这玉牒上记载的，遍布六部、御史台、乃至地方州县，许多名字甚至是他平日里有所耳闻的官员！
幽冥司的渗透，竟已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地步！
必须立刻将此物交给狄公！
孙敬之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异变突生！
地窖入口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和兵刃碰撞的声音！
“有刺客！”
孙敬之猛地回头，只见地窖入口处，原本负责看守的两名大理寺官员已倒在血泊中！
数名身着仆役服饰、却眼神凶悍、手持短刃的汉子，正如同饿狼般扑杀下来！
他们显然是一直伪装潜伏在府中的幽冥司死士，眼见核心证据即将被起获，终于按捺不住，发动了袭击！
“保护孙少监！保护玉牒！”地窖内的护卫厉声大喝，拔刀迎上。
狭窄的地窖瞬间变成了血腥的战场！
刀光闪烁，怒吼与惨叫声不绝于耳。这些伪装成仆役的死士身手极为了得，招招致命，显然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核心成员。
一名死士突破了护卫的阻拦，手中淬毒的短刃直刺手持玉牒的孙敬之！
孙敬之虽通文墨，却手无缚鸡之力，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吓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将玉牒死死抱在怀中，向后退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退无可退！
眼看毒刃及身——
“咻！”
一支弩箭从地窖入口处电射而来，精准地贯穿了那名死士的咽喉！
死士动作一僵，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轰然倒地。
孙敬之惊魂未定地望去，只见地窖入口处，张承翊浑身浴血，一手持刀，另一只手正放下擘张弩，带着一队精锐士兵冲杀下来！
他显然是在处理完感业寺的残局后，得知孙敬之这边在查抄李府，担心有失，立刻赶来接应！
有了张承翊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地窖内的战斗迅速呈现一边倒的态势。剩余的幽冥司死士很快被尽数格杀。
张承翊走到孙敬之面前，看着他怀中紧紧抱着的玉牒和苍白的脸色，沉声道：“孙先生，没事吧？”
孙敬之摇了摇头，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将玉牒递了过去：“张将军，此物…至关重要！”
张承翊接过玉牒，入手沉重，他知道，这薄薄的玉片，其分量足以掀起另一场朝堂风暴。
“府内残余已肃清。”张承翊扫了一眼地窖内的尸体，对孙敬之道，“这里交给下面的人处理，我们立刻带这些证据回禀狄公！”
孙敬之重重地点了点头。
书房暗格中的密信，卧室地窖下的玉牒，还有这些伪装潜伏的死士…
李昭德这座看似平静的府邸之下，隐藏的罪恶与阴谋，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重。
夜还很长，而揭露真相的道路，依旧布满荆棘。
（第163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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