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孤独的眼睛审视着我们,仿佛在宣判一场早已内定的审判。
死寂中,我感到手心渗出冷汗,紧紧攥住,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一场为我母亲,也为我自己准备的迟到的葬礼。
天刚蒙蒙亮,晨雾像一块湿冷的裹尸布,笼罩着沉睡的小镇。
我把自己藏在镇图书馆最角落的位置,这里的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尘埃混合的、被时间遗忘的味道。
我面前摊开的,是三份从不同渠道拼凑出的、泛黄的真相碎片。
第一份,是十五年前的政府批文,红色抬头印着“关于在青禾镇试点推行青少年心理健康引导项目的批复”。
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但右下角那个“周建功”的签名,却力透纸背,锋利如刀。
他现在是县委书记。
第二份,是我母亲林舒的最后一学期教师评估表。
她在照片里笑得温柔,眉眼弯弯,是我记忆里最熟悉的模样。
可评估意见栏里,却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笔迹写着:“该教师近期表现出情绪不稳定迹象,与学生互动存在潜在风险,建议调离教学岗位。”
而第三份,是一本名为“心灵成长基金”的原始章程。
那熟悉的烫金字体,我曾在小镇无数的“慈善”宣传栏上见过。
它的发起人那一栏,赫然印着一个名字——许卫国。
许明远的父亲,那个总是笑呵呵地拍着我肩膀,说“晚照这孩子真像她妈妈”的男人。
我的指尖在三份文件上轻轻划过,一种奇异的嗡鸣在我脑中响起。
这不是思考,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数据处理。
我的“金手指”,那个从我有记忆起就伴随着我的能力,正自动将那些看似无关的日期、名字、事件进行高速交叉比对。
批文日期:十五年前,三月十二日。
评估表日期:十五年前,六月三日。
基金会成立日期:十五年前,三月二十日。
然后,一个被深埋的节点,在我脑海的数据库里被强行点亮——母亲“失踪”前三天,她熬了几个通宵,在书房里写了一份举报信的草稿。
我当时只有十岁,只记得她一遍遍地撕掉重写,嘴里喃喃自语:“不对,不是幻觉……为什么他们都不记得了?”那份草稿的内容,此刻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关于我校部分高年级学生出现集体性、阶段性失忆症状的紧急报告。”
我的心脏骤然一缩。
她不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她是第一个试图把盖子掀开,结果被整个埋进土里的人。
下午,我换上了一身沾着油污的工装,头戴一顶印着“电力维修”的旧帽子,压低的帽檐遮住了我大半张脸。
教育局那栋灰扑扑的六层小楼,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盘踞在小镇的中心。
顾昭亭在街对面的奶茶店里,假装玩着手机,他的耳朵里塞着微型耳机,随时为我望风。
“监控已切断,你有十五分钟。”耳机里传来他简短的声音。
我推着一辆工具车,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地下档案库。
一股霉味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借着手电筒的光,我迅速找到了那一排标着“d”区的铁皮柜。
d07,这个编号是我从一位即将退休的老档案员那里,用两条好烟换来的。
钥匙插进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在空旷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拉开沉重的柜门,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排排牛皮纸档案袋。
而在最顶层,一只红色的硬皮笔记本突兀地躺在那里,仿佛早就等待着我的到来。
封面上,用烫金字体印着六个字——“模范培育日志”。
我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翻开第一页,那熟悉的日期再次刺痛了我的眼睛,正是我母亲消失那一年。
日志的记录者字迹工整,却透着一种非人的冷酷。
“三月二十五日。本年度‘模范’筛选完毕,共计七人,均为高三‘高敏感度’女性样本。初步接触顺利,已建立信任关系。”
“四月十日。开始第一阶段心理暗示干预。样本c出现轻微抵触,已通过家庭成员施压,效果良好。”
“五月二日。引入二类药物辅助。样本E、G出现短暂记忆混乱,属正常现象,继续观察。”
一页页翻下去,我的血液仿佛一点点被抽干,四肢冰冷。
那些冰冷的文字,描述着一个如何将活生生的人,通过心理暗示、药物干预和家庭施压,一步步抹除自主意识,最终达到“自愿签署归位协议”的流水线作业。
而协议的内容,日志里没有写,但我几乎可以猜到——她们被送去了哪里?
成为了什么?
直到我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条潦草的、仿佛带着怒气的备注,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六月一日。突发状况:非项目内人员林某(高三教师)察觉异常,并试图上报。其抗拒意识极为强烈,常规催眠无效,需启动‘特殊处理’程序——建议由其直系亲属参与深度催眠诱导。”
直系亲属……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那个被我尘封了十五年的夜晚,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
母亲把我叫到床边,她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却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她抱着我,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轻声说:“晚照,闭上眼睛,睡一觉就不疼了,不疼的……”
原来那不是安慰。
那他妈的是程序的一部分。
而我,就是那个参与诱导的“亲属”。
我成了杀死我母亲的,最后一环。
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靠在冰冷的铁柜上,剧烈地喘息着。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
“晚照?晚照!你怎么了?!”耳机里传来顾昭亭焦急的声音。
我猛地惊醒,狠狠抹了一把脸。
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我掏出手机,用最快的速度扫描日志的关键页面,加密,然后通过预设的匿名云节点上传。
就在这时,我身后头顶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金属摩擦和碰撞声——是档案库的通风管道!
有人从那里进来了!
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来不及多想,我迅速将那本红皮笔记本塞进天花板吊顶的夹层里,然后一个闪身,躲进了旁边堆满废旧桌椅的杂物间。
我屏住呼吸,从门缝里向外窥视。
两束手电筒的光柱扫了进来,接着,两个穿着同样工装的男人跳了下来。
他们手里拿着一个类似定位仪的设备,屏幕上闪烁着红点。
“妈的,信号就在这附近,怎么会没有?”其中一个矮个子男人烦躁地踢翻了一个档案箱。
“头儿说了,日志必须找回来,否则‘模范工程’一旦曝光,上面也保不住咱们。”另一个高个子压低声音,但语气里的狠厉却清晰可闻,“都怪那个林舒的女儿,她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么多?!当年的处理不是说万无一失吗?”
矮个子怒吼道:“谁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留了后手!找到她,一起处理掉!”
我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大脑却在高速运转,我的“金手指”像一台精密的录音和扫描设备,将他们的声纹特征、对话内容,甚至他们工牌上模糊的编号,都一字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给镇政府大楼镀上了一层虚伪的金色。
我以“为母亲补交一份历史材料”为由,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副镇长办公室。
张副镇长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摊着一封写了一半的辞职信。
“你……你知道多少?”他看到我,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不回答,只是平静地走过去,将我的手机放在他面前的桌上,按下了播放键。
“……头儿说了,日志必须找回来……”
“……那个林舒的女儿,她怎么可能还记得这么多?!”
经过变声处理的录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响,每一个关键词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张副-镇-长脆弱的神经上。
“你们不是在清退什么历史遗留问题,你们是在继承,”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从我妈那一代就开始了。你们以为自己是在维护小镇的秩序和稳定,其实你们只是流水线上负责拧螺丝的操作工。”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最后猛地一拍桌子,崩溃地嘶吼道:“我们也是被选中的人!我们有什么办法?!不配合,我们的孩子就会被列入下一批‘模范’名单!”
我看着他那张因恐惧和绝望而扭曲的脸,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
我终于明白,这个庞大而精密的系统,能够悄无声息地运转这么多年,不是因为所有人都天生邪恶,而是因为链条上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是身不由己的受害者。
夜幕彻底降临。
我站在小镇最高的钟楼顶上,冰冷的夜风吹乱了我的长发,也吹走了我眼中最后一点温热。
顾昭亭站在我身边,将一部对讲机递了过来:“特勤队已经包围了基金会总部大楼,等你信号。”
我低下头,俯瞰着脚下这座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镇。
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火,像无数双沉默的眼睛。
那些窗子背后,有多少人和张副镇长一样,在恐惧中沉默着,祈祷着厄运不要降临到自己头上?
今夜,会有几家亮起不一样的灯?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手机上的发送键。
下一秒,覆盖全镇的公共广播系统突然响起。
没有刺耳的警报,也没有紧急通知。
而是一段温柔的女声,在寂静的夜空中缓缓流淌。
是我母亲当年给低年级学生录制的教学音频。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一遍,两遍,三遍。
那熟悉的声音,穿透了十五年的时光,像一根温柔而又坚韧的针,刺向小镇麻木的神经。
同一时间,无数人的手机屏幕同时亮起,剧烈震动。
那个被我上传的、名为《模范培育日志》的加密文件,通过无数个匿名节点,被同步推送到了小镇每一个角落。
但总会有人,像十五年前那个躲在门后偷听的小女孩一样,在无边的黑暗里,记住了一个声音。
对讲机里传来顾昭亭低沉而稳定的声音:“下一步?”
我望着远处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建筑群,那里是罪恶的源头,也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我轻声说:“现在,轮到我们来制定标准了。”
话音刚落,远处,一栋居民楼里,第一扇窗户被猛地推开了。
钟楼顶的风裹着回声掠过耳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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