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书墨果然送来了《峄山碑》的拓本，纸张古旧，墨色沉静，上面的篆字圆润古朴。
碧桃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其铺陈在书案上，观看临摹。
秋光正好，疏影轩的书房内，窗明几净。
窗外几竿修竹的影子斜斜地投在雪白的窗纸上，随风轻轻摇曳，如同天然的画作。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混合着新沏的茶水氤氲的热气。
碧桃端坐在书案后，脊背挺得笔直，神情专注。
她先是对着拓本仔细观察，手指在空中虚画，揣摩着每个字的笔顺和结构。然后才提起那支薛林氏所赠的狼毫笔，在青禾刚刚研好的浓墨中轻轻蘸饱。
青禾今日穿了一件半新的浅青色比甲，安静地侍立在书案一侧，负责研墨和铺纸。
她做事细致，研墨的动作不疾不徐，力道均匀，墨汁浓淡适中，乌黑润泽。
小满则在外间和小园子里轻手轻脚地打扫，偶尔探头看看，见碧桃正全神贯注，便抿嘴一笑，又悄悄退开，不去打扰。
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下墨锭与砚台摩擦的细微沙沙声，以及笔尖落在宣纸上的轻柔簌簌声。
碧桃依照林瑾瑜的教导，摒弃了之前的急切，从最简单的笔画开始。
她写得很慢，手腕悬空，力求中锋行笔，感受着笔锋与纸张接触时那种微妙的阻力。
不知不觉便过了三个时辰，日头都落了。
直到碧桃觉得手腕发酸，才稍稍停下歇息。
“姑娘，喝口茶润润喉吧。”
青禾见碧桃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适时地将温热的茶水递到她手边。
碧桃接过，抿了一小口，目光却仍未离开字帖，喃喃道。
“青禾，你看这字，中间这一笔，要圆润饱满，如同玉箸，我怎么总是写不出那种力道……”
青禾凑近看了看，老实地说。
“奴婢不懂这些，但觉得姑娘写得极认真，比昨日似乎更稳了些。”
碧桃笑了笑，知道青禾是在安慰她。
她放下茶盏，重新提笔，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
这一次，她更加注重运腕，将全身的力气似乎都凝聚在笔尖，虽然依旧稚嫩，但那线条的确比之前显得厚重了一些。
“好像……是有点进步了。”
碧桃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但随即手腕传来一阵明显的酸软感，让她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搁下了笔。
“姑娘定是累着了！”
青禾连忙上前，见碧桃揉着手腕，眉心微蹙，显然是用力过猛了。
她不由分说，轻轻拉过碧桃的右手，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她的手法算不上精巧，但力道适中，带着十足的关切。
“奴婢听老人说，初学写字最是费手腕。姑娘您也太刻苦了，这一写就是三个多时辰，便是铁打的手腕也受不住啊。”
青禾一边揉按，一边忍不住轻声劝道。
“不如歇歇吧？奴婢扶您到榻上靠一会儿？”
碧桃确实觉得手腕酸软得厉害，连带着小臂都有些发麻，便点了点头。
她由青禾扶着，起身离开书案，走到窗边安置的一张铺着软厚锦褥的贵妃榻旁，倚靠了下去。
小满这时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见状，连忙去将支摘窗完全支起，让秋日带着桂花残香的微风更多地透进来。
她又手脚麻利地点燃了矮几上一个小小的博山炉，里面填的是薛林氏前日刚赏下的“雪中春信”香饼。
不一会儿，一缕清冷幽远梅蕊甜意的香气便袅袅升起，与茶香交织在一起，沁人心脾。
碧桃慵懒地倚在榻上，身下是柔软的垫子，背后靠着引枕，阳光透过竹影斑驳地洒在她身上。
她微微阖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因为方才的专注和此刻的放松，脸颊泛着红晕，如同初绽的桃花。
手腕处被青禾揉按的酸胀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舒适的松弛。
“这香真好闻。”
碧桃轻轻吸了口气，感叹道。
“干娘说此香清冷，却能安神，果然不错。”
小满一边整理着香具，一边笑着接话。
“是呢！夫人疼姑娘，什么好的都紧着姑娘这里送。这香听说金贵得很，用料极讲究的。”
她说着，又看向书案上碧桃刚刚写好的那几页字，眼中满是崇拜。
“姑娘写的这些字，虽然奴婢不认识，但瞧着就好看，弯弯曲曲的，跟画儿似的，比外面铺子里卖的年画上的符字还好看！”
碧桃被她这质朴的夸奖逗得噗嗤一笑，睁开眼，嗔道。
“什么符字，净胡说。这是篆书，是古字，学问大着呢。”
青禾也笑了，手下不停，说道。
“小满虽说不像，但姑娘写得用心，我们都瞧得出来。方才姑娘写那个‘水’字，奴婢看着就像真的水流一样，圆滚滚的。”
主仆三人说笑着，气氛温馨融洽。
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碧桃觉得手腕缓过劲来了，便又想起身去写。
青禾连忙按住她。
“姑娘，不急在这一时。常嬷嬷说过，劳逸要结合。您再看会儿书，或者赏赏园子里的景致也好。这字帖又不会长腿跑了。”
小满也连连点头。
“是啊姑娘，您早上吩咐厨房做的杏仁酪和茯苓糕，估摸着时辰也快送来了。您用了点心再写也不迟。”
碧桃见两个丫鬟都劝她，自己也确实觉得精神有些乏了，便从善如流，没有立刻回到书案前。
她让青禾将她刚才写的那几页字拿过来，倚在榻上仔细端详，对照着字帖，寻找不足之处。
她看得入神，自言自语。
青禾和小满见状，相视一笑。
青禾轻手轻脚地将书案上碧桃之前写好的字纸，一张张仔细地抚平褶皱，然后按照日期和练习内容，分门别类地叠放整齐，收进了一个专门存放习作的红木匣子里。
这是碧桃吩咐的，她说要留着日后对比，看看自己进步了多少。
小满则悄悄地退了出去，过了不久，便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盒回来了。
她身后还跟着一个粗使婆子，手里也提着一个食盒。
“姑娘，晚膳送来了！”
小满声音清脆，带着欢快。
“今儿个厨房知道姑娘用功，特意多做了几样姑娘爱吃的菜呢！”
说着，她便和青禾一起，将食盒里的菜肴一样样取出，摆放在外间厅堂的圆桌上。
顿时，饭菜的香气弥漫开来。
碧桃被香气吸引，也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放下字纸，走了过来。
只见桌上琳琅满目，摆得满满当当。
“呀，这么多菜！”
碧桃有些惊讶。
青禾一边布筷，一边笑道。
“夫人特意交代了，说姑娘如今费神，饮食上不能俭省，要吃得精细些。这乌鸡是庄子上今早才送来的，最是滋补。这鲈鱼也是极新鲜的。姑娘快坐下尝尝。”
小满也叽叽喳喳地补充。
“是啊是啊，厨房的刘嫂子还说，这蟹粉小笼包是姑娘上次说好吃的，她今儿特意又多做了几个。这枣泥山药糕是李嬷嬷的拿手点心，健脾养胃的！”
碧桃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听着两个丫鬟关切的话语，心中暖意融融。
她在桌边坐下，青禾为她盛了一小碗鸡汤，汤味醇厚，带着山药特有的甘甜，喝下去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舒坦了。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廊下的灯笼被逐一点亮，晕开一团团温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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