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边垂落的锦帐不知何时已被扯下半幅，凌乱地堆叠着。
寂寥。
偏执。
迷乱。
荒唐。
碧桃猛地从床上坐起。
她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得肋骨生疼。
天还没亮，屋子里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一点模糊的微光。
她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整齐的寝衣，被子好好地盖着。
手边是蜷缩着睡觉的小雪，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是梦。
只是一个荒唐透顶的梦。
她抬手用力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尖冰凉。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
究竟是如何了。
碧桃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
冰冷的茶水入喉，激得她一个寒噤。
那股仿佛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燥热，却并未因此熄灭半分。
反而被这冷意一激，显得更加顽固。
她握着冰冷的瓷杯，指尖微微发白，脑海里那些荒诞破碎的梦魇片段还在隐隐翻搅，让她心慌意乱，无所适从。
她放下杯子，走到书案前，指尖拂过冰凉的宣纸和笔架。
或许，写写字能让心绪沉下来。
她这样想着，便取过火折子，将案头的烛灯点亮。
小小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一隅黑暗，也映亮了她犹带惊悸和未褪红潮的脸庞。
外间守夜的青禾本就警醒，听到内室隐约有动静，又见门缝下透出光亮，连忙轻轻起身，披了件外衣，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姑娘？您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青禾的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更多的是关切。
她快步走到碧桃身边，借着烛光仔细端详她的脸色。
“这才寅时三刻呢，离起身请安的时辰还早着。是……是不是明日要去见老夫人，心里头紧张，睡不踏实？”
她见碧桃只穿着单薄的寝衣站在地上，连忙拿起搭在屏风上的一件软缎披风，轻轻为她披上。
“秋日晨寒露重，姑娘快披上些，仔细冻着了。”
碧桃正不知如何解释自己惊醒的原因，青禾的话正好给了她一个台阶。
她顺势拢了拢披风，低声道。
“嗯，是有些……睡不沉，索性起来坐坐。”
“哎呀，我的好姑娘！”
这时，小满也揉着眼睛跟了进来，听到碧桃的话，立刻心疼道。
“定是心里记挂着事呢。老夫人虽威严，可姑娘您这般好，规矩礼数又周全，定不会有事的。您放一万个心，好好歇息才是正经，这般早起耗神，白日里该没精神了。”
丹桂也悄声进来，手脚麻利地走到桌边，正想给碧桃倒杯热茶润润喉，一眼就瞧见了桌上那只还残留着些许凉茶的杯子。
她伸手一摸杯壁，冰凉刺骨，顿时轻呼起来。
“姑娘！您怎么喝凉茶了？这秋日里脾胃最是娇弱，又是大早晨的，空着肚子喝这个，可怎么使得！”
她脸上满是后怕，连忙将凉茶泼到一旁的漱盂里。
“青禾，姑娘怕是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呢，我去小厨房看看，灶上应该还温着热水，给姑娘冲碗蜜水也好。”
青禾点点头。
“快去，再瞧瞧有没有现成的燕窝粥或是银耳羹，若有，热一小碗来，给姑娘垫垫。”
她又转向碧桃，扶着她到临窗的暖炕上坐下，顺手将炕桌上的灯也拨亮了些。
“姑娘先坐着，奴婢给您按按头？或是揉揉手腕？昨日练字也费神，今日又早起，可别落下什么不适。”
小满也凑过来，蹲在脚踏上，仰着脸看碧桃。
“是啊姑娘，您脸色瞧着还是有点白，是不是夜里没睡好，梦魇着了？还是这屋里炭盆熄了，后半夜觉得冷了？”
她说着，伸手摸了摸碧桃搁在炕沿的手，果然触手微凉。
“手也有些凉呢。丹桂，一会儿把那汤婆子也灌上拿来，给姑娘暖暖脚。”
碧桃被她们团团围住，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关切和忙碌的安排，那股盘踞在心头的惶惑，竟奇异地被这琐碎而真切的温暖一点点驱散。
“我没事，只是醒了就睡不着，反倒连累得你们也起来了。”
碧桃轻声说。
“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
小满立刻道。
“伺候姑娘本就是奴婢们的本分，我们拿了月钱，自然要好好伺候姑娘。您能睡得好，吃得香，精神头足，奴婢们才高兴呢！您快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放宽心。”
她说着，又想起什么。
“对了，姑娘昨日调的‘藏春香’，不是说窖藏几日就能试了吗？那香气闻着就安稳，要不今晚就点上试试？说不定能助眠呢。”
青禾也道。
“小满这主意不错。那香的气味清冽又带点甘甜，很是宁神。姑娘今晚不妨试试。”
正说着，丹桂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进来了。
托盘里放着一只青瓷碗，冒着袅袅热气，旁边还有一盏温热的蜂蜜水。
“姑娘，小厨房的灶火还温着，正好有炖给夫人备着的燕窝粥，我匀了一小碗，用文火细细热了，最是润肺安神。您先用些。”
她先将蜂蜜水递给碧桃。
“先喝口蜜水暖暖胃。”
碧桃接过温热的蜜水，小口啜饮着，清甜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确实安抚了那因为凉茶和噩梦而有些痉挛的胃腹。
她捧着杯子，看着丹桂又将那碗熬得晶莹粘稠的燕窝粥轻轻放在炕桌上，粥面上还点缀着几颗殷红的枸杞，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外间传来细微的响动，是负责小厨房的婆子也起身了，隐约能听到柴火噼啪声和锅勺轻碰的声音。
小满已经跑去将炭盆重新拨亮，加了银霜炭。
青禾则拿起梳子，站在碧桃身后，为她轻轻梳理那有些蓬乱的长发，动作轻柔舒缓。
“姑娘，今日虽要去见老夫人，但也无需太过紧张。”
青禾一边梳头，一边温声细语地说着。
“奴婢听说，老夫人礼佛心诚，最是喜欢沉稳安静、有佛性的孩子。您只需秉持本心，恭敬有加，老夫人会看到的。再说，夫人定会护着您。”
“就是就是。”
小满灌好汤婆子，凑过来接口。
“姑娘您忘了，您给夫人熬的雪梨桂花膏，夫人多喜欢呀！可见姑娘是有孝心又手巧的，老夫人知道了，说不定也欢喜呢。”
丹桂也点头。
“而且姑娘今日的衣裳头面，夫人和常嬷嬷都亲自过了目，定然是极妥当的。姑娘只需像平日一样，行止端庄些便好。”
碧桃慢慢喝着温热的燕窝粥，暖意从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看着窗外天色渐渐由浓黑转为蟹壳青，心中那份无措的慌乱，终于一点点平息下来。
“谢谢你们。”
她放下粥碗，轻声说道。
三个丫头都笑了起来。
小满俏皮道。
“姑娘跟我们客气什么！您快趁热把粥喝完，再歪着歇会儿，养足精神。今儿个呀，保管顺顺利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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