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成了一锅煮沸的浓粥。
一锅由罪孽、怨毒、神性与魔性共同熬煮的，即将炸开的浓粥。
天虎侯那神魔交织的躯体，就是那口鼎沸的锅。
“不——！”
他的咆哮不再是威严的宣告，而是濒死野兽的哀鸣。第一个气泡，从他的胸口鼓起，那是一团拳头大小的黑红光晕，表面流淌着扭曲的婴孩脸孔。
它膨胀，再膨胀。
啵。
一声轻响，气泡破裂。喷涌而出的不是血肉，而是一股浓稠如墨的怨气，裹挟着数十个尖啸的魂体，如烟花般炸开！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啵！啵！啵！啵！
他身上下，成百上千个这样的“魂泡”接连不断地鼓起、炸裂！他的身躯仿佛成了一块千疮百孔的朽木，每一次炸裂，都让他的神魔之躯黯淡一分，气息衰败一分。
这骇人而诡异的一幕，通过天玄城内无数面悬挂在酒楼、街角、乃至富户家中的“天玄镜”，清晰地呈现在了每一个人的眼前。
酒馆里，刚刚还喧嚣着咒骂、祈祷的酒客们，此刻死寂一片。有人手中的酒杯“啪”地摔在地上，酒水混着碎瓷溅了一地，却无人理会。
街道上，原本躲在屋檐下瑟瑟发抖的百姓，此刻都探出头，呆滞地仰望着那面巨大的光幕。
他们看不懂什么规则，什么因果。
他们只看到，那个先前如同神明降世，言出法随，让所有人绝望的“城主大人”，此刻正在用一种最残忍、最诡异的方式，自我肢解。
“那……那是什么？”一个年轻的伙计，指着光幕，声音颤抖地问身边的掌柜。
掌柜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看到，每一股从天虎侯身上炸开的黑红怨气，都没有四散，而是在半空中汇聚成一条条细小的溪流。
这些溪流的目标，不是天空，不是大地，而是广场中央，那个始终闭着眼睛，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人。
万川归海。
他，就是那片海。
“他在……吞噬天虎侯的力量？”一名侥幸存活的巡天卫小头目，骇然失声。
旁边一名见多识广的老修士，死死盯着光幕，艰涩地摇了摇头：“不，不是吞噬。是……归队。”
归队？
这个词让所有人更加迷惑。
只有魏长风，在远处的窗口，看得心脏狂跳。他看明白了，那不是吞噬，也不是归队。
那是献祭！
是百万叛军，在斩杀了旧的暴君之后，正将自己的一切，献祭给那位率领它们走向胜利的，新的君王！
“疯了……全都疯了……”魏长风喃喃自语，他看向李闲的眼神，已经从敬畏，彻底化为了狂热。
这已经不是凡人的智谋，这是神魔的手段！
……
李闲的识海，此刻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冲击。
百万怨魂的复仇，化作最狂暴的精神洪流，冲刷着他的意志。那里面有撕裂仇敌的快意，有大仇得报的解脱，但更多的，是百万份积累了数年的，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它们在向他这位“神主”哭诉，在向他展示自己曾经的遭遇。
李闲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即便有【三军神主】的称号镇压，他的神魂也像是在惊涛骇浪中颠簸的小船。
但他没有切断链接。
他只是站着，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这是他许下的承诺。他带它们造反，就要负责到底。
“我知道了。”
他的意念，化作温和的光，安抚着这片沸腾的灵魂海洋。
“仇，已经报了。”
“那个杂碎，正在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你们的痛苦，我收到了。你们的怨恨，我也收到了。”
李闲的神魂之体，在这片漆黑的海洋中央，缓缓盘膝坐下。
“但我给不了你们往生，也承诺不了你们来世。”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真诚，“我能给你们的，只有一样东西。”
“安息。”
他双手掐出一个古怪的印诀，正是友好值交互中获得的，某个不知名的安魂之印。
“以我，天策侯李闲之名。”
“散！”
一声轻喝，响彻灵魂空间。
那片由百万怨魂构成的漆黑海洋，仿佛被注入了一道净化的清泉。所有扭曲的、痛苦的、充满仇恨的婴孩魂魄，在这一刻，齐齐静止。
它们脸上的怨毒与狰狞，缓缓褪去，恢复了婴孩最初的，纯净懵懂的模样。
它们对着李闲的神魂之体，遥遥地，笨拙地，躬身一拜。
然后，化作漫天金色的光点，如同一场盛大的萤火，缓缓消散。
……
外界。
天空中的天虎侯，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嘶吼。
随着体内百万怨魂的集体“安息”，他这具神魔之躯，彻底失去了根基。就像一座被抽空了所有砖石的空中楼阁，轰然垮塌！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他的身体，从内到外，寸寸消解，化作最精纯的虚无。那神性的光辉，魔性的纹路，连同他存在于世间的一切痕迹，都在几个呼吸间，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仿佛这个人，这尊魔，从未出现过。
天空，恢复了黎明前的灰白。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那片空荡荡的天空，大脑一片空白。
结束了？
那个给天玄城带来无边恐惧与杀戮的怪物，就这么……没了？
李闲猛地睁开双眼，脸色煞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险些栽倒。
指挥百万大军冲锋陷阵，远比他想象的要消耗心神。
他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句骚话庆祝一下胜利，三股阴冷而宏大的气息，便从三个方向，将他死死锁定。
空心，空法，空相。
三位无妄寺的禅师，不知何时，已经从半空中落下，成品字形，将他围在了中央。
天虎侯的覆灭，让他们脸上的惊怒，化为了冰冷的杀意。
“施主好手段。”空心禅师率先开口，声音里再无半分慈悲，只剩下森然的寒意，“竟能煽动魂魄，行此灭绝之事。此等魔性，远胜龙施主百倍。”
李闲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虚弱的嘲讽：“老秃驴，别给老子扣帽子。他吃人，我让他自己把自己消化了，这叫清理垃圾，懂吗？”
“巧言令色，颠倒黑白！”空法禅师声如洪钟，眼中怒火喷薄，“龙施主乃我无妄寺的道友，你毁他道途，便是与我无妄寺为敌！”
到了此刻，他们终于撕下了伪善的面具，直接承认了与天虎侯的勾当。
“道友？我看是护着你们发财吧？”李闲冷笑，“他炼化百万婴孩，你们分了多少‘香火’？他造下无边罪孽，你们得了多少‘感悟’？三大宗门？我呸！我看叫三大贼窝还差不多！”
这番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三位禅师脸上。
“孽障！找死！”
空相禅师离得最近，他性子最急，厉喝一声，第一个动了！
他没有惊天动地的招式，只是抬起手掌，五指张开，对着李闲轻轻一抹。
嗡！
李闲眼前的世界，瞬间变了。
魏长风，倒在地上的燕破天，周围呐喊的百姓……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他的面前，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粹的“白”。
上下左右，皆是白。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没有物质，甚至没有“自我”的概念。
这是空相禅师的“相之空”，能将人瞬间拉入一个虚无的幻境，磨灭其对现实世界的一切感知，让其神魂永坠其中，化为空白。
然而，李闲只是眉头一皱。
“又是这套？烦不烦啊？”
他识海中的【三军神主】称号光芒一闪，一股无形的威严扩散。
那片纯白的世界，如同被滴入一滴墨水的清水，剧烈地波动起来。
空相禅师闷哼一声，脸色一白，身形竟然后退了半步。
他的“相之空”，对付普通修士的神魂无往不利，但李闲的【三军神主】，天生就是魂体与精神领域的皇者！他的幻境，根本困不住这位“皇者”！
“一起上！此子精神修为诡异，速战速决！”空心禅师眼神一凝，再无半分犹豫。
三人同时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这一次，不再是单个的规则场，而是三位一体的，真正的佛门镇魔大阵！
一尊巨大的，由金色佛光构成的“卍”字印，在他们头顶凝聚，然后轰然压下！
那“卍”字印所过之处，空间都仿佛被“净化”了，所有游离的能量、煞气、乃至空气，都被抹除，形成了一片绝对的“真空”地带。
这是无妄寺真正的杀招，以“空、法、相”三境合一，形成的“大寂灭轮”，专门用来镇杀邪魔歪道，净化一切！
他们要将李闲，连同他那诡异的精神力，一同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
魏长风在远处看得目眦欲裂，嘶声大喊：“侯爷！小心！”
然而，那金色的“卍”字印下落速度太快，威压太强，周围所有人都被死死压制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朝着广场中央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狠狠压去！
李闲抬起头，感受着那股能将神魂都碾成粉末的寂灭之力，苍白的脸上，却咧开一个灿烂到极点的笑容。
他缓缓抬起右手。
“老子今天，也请你们看一场烟花。”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疯狂。
“以我功德，气运为薪！”
“系统，规则具现——”
“此城，今日无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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