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暮春，御花园内暖风拂面，百花争艳，馥郁的香气驱散了一月前那场宫变残留的血腥与肃杀。
飞檐斗拱的凉亭下，皇帝设下小宴，只召见了楚凌霄与林玥儿二人。
经历大变，皇帝仿佛苍老了许多，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明，少了些往日的优柔，多了几分沉静与反思。
他未着龙袍，只穿了一身明黄色常服，显得随意了许多。
楚凌霄与林玥儿并肩而行，来到凉亭外，躬身行礼。
“臣（臣女）参见陛下。”
“平身，看座。”皇帝抬手，声音温和，“今日没有外人，不必拘礼。此番社稷危难，全赖你二人力挽狂澜，朕……心甚感念。”
内侍奉上香茗，氤氲的热气在三人之间袅袅升起。
皇帝目光首先落在楚凌霄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倚重：“凌霄，你先是平定北疆，又星夜驰援，鏖战宫闱，亲手擒获逆首，功在社稷，彪炳千秋。你已贵为镇北王，世袭罔替，朕思来想去，已封无可封。”
他略一沉吟，道：“朕欲将江南三道的兵权也交由你节制，再加封食邑万户，你意下如何？”
此等封赏，可谓恩宠至极，权柄滔天。任何一位臣子面对如此殊荣，恐怕都会激动谢恩。
然而，楚凌霄却站起身，深深一揖，神色平静而坚定：“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然，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微微一愣：“哦？这是为何？”
楚凌霄抬头，目光清澈，朗声道：“陛下，臣年少时便立志，愿效仿卫霍，驰骋沙场，护我大晟山河无恙。如今北疆暂平，内患已除，臣之心愿已了。权柄过重，非臣所愿，亦非国家之福。臣只愿做一柄利剑，当国家需要时，出鞘杀敌；当天下太平时，便归隐匣中。江南兵权，还请陛下另择贤能。至于食邑，臣现有俸禄已足矣，愿陛下将那些财富，用于抚恤此次平乱中伤亡的将士家属，用于赈济因战乱流离的百姓。”
他话语诚恳，没有丝毫作伪之意。皇帝看着他年轻却沉稳的面庞，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有惊讶，有欣慰，更有深深的触动。
“好……好一个‘利剑归匣’！”皇帝感叹道，“凌霄，你有此心胸，实乃我大晟之幸，朕之幸也！”
他不再勉强，将目光转向了林玥儿。
“林卿，”皇帝的语气更加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你救太后、贵妃于先，献药方、平瘟疫于中，更在宫变之夜，以奇能驭百兽，乱敌阵脚，救朕与苏夫人于危难，此等功绩，旷古烁今。朕思忖良久，欲破格册封你为公主，享亲王俸禄，入皇室玉牒，你意下如何？”
公主！这可是无数贵女梦寐以求的至高荣耀，意味着无上的尊荣和地位。
亭内侍立的宫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看向那位姿容清丽、气质独特的乡君。
林玥儿缓缓起身，如同楚凌霄一般，行了一礼，声音清越如泉水击石：“陛下隆恩，臣女惶恐。然，公主之尊，臣女愧不敢受。”
皇帝这次是真的惊讶了：“连公主之位，你也不愿？”
林玥儿抬起眼眸，目光平静而深远，仿佛能穿透亭台楼阁，看到宫墙之外的万里河山：“陛下，臣女出身乡野，幸得狼母哺育，村民收养，深知民间疾苦。臣女之所学所能，源于自然，亦当归于天下黎民。公主尊位，于臣女而言，不过是黄金打造的牢笼。臣女之心，不在宫闱，而在田野，在医馆，在那些需要帮助的寻常百姓之间。”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陛下，功名利禄，皆如浮云。臣女与楚大哥冒死奋战，并非为了高官厚禄，封妻荫子。”
皇帝身体微微前倾，神色肃然：“那你们……为了什么？”
林玥儿与楚凌霄对视一眼，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信念。楚凌霄微微颔首，示意由她来说。
林玥儿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皇帝，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臣女只求陛下，念及此番动荡之根源，吸取教训，励精图治，刷新吏治，抚恤万民！让这大晟天下，再无战乱之苦，再无饥寒之迫，让每一个子民，都能安居乐业！”
她从袖中，取出一本略显陈旧，却被保护得很好的书册，双手呈上。
“此乃先父林清风，呕心沥血所着之《变法十策》全本。其中所言，或许激进，或许稚嫩，但其核心，无非‘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臣女恳请陛下，能览此书，择其善者而行之，完成先父未竟之志，则天下幸甚，万民幸甚！此，方是对臣女与楚大哥，最好的封赏！”
内侍接过书册，恭敬地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看着那本承载着无数争议与血泪的书册，封面上“变法十策”四个字仿佛重若千钧。
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抚摸着那粗糙的封面，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那个才华横溢、却因触犯利益集团而含冤致死的臣子，又想起端王作乱时，那动荡的江山与哭泣的百姓……
良久，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坚定所取代。
他没有去翻看书页，而是将它郑重地放在手边，抬头看向眼前这一对璧人，年轻的面庞上闪耀着他许久未见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好！说得好！”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后的沙哑，“好一个‘民为贵’！好一个‘最好的封赏’！”
他站起身，在凉亭中踱了两步，猛地转身，目光如电：
“楚凌霄，你所请，朕准了！江南兵权朕自会妥善安排，阵亡将士及受灾百姓的抚恤赈济，即日便由户部拨付，你来监督！”
“至于林卿……”他看向林玥儿，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欣赏与决断，“公主之位，朕便不强求于你。但你之功，不可不赏，你之志，不可不彰！”
他沉吟片刻，朗声道：
“朕，今日便特设一职，超品阶，位同亲王！赐你——‘护国圣女’之封号！”
此封号一出，连楚凌霄都微微动容。
超一品，位同亲王！这是何等尊荣！
更关键的是，“圣女”二字，巧妙地避开了世俗官衔，却彰显了她非凡的能力与功绩，更带有一种庇护苍生的神圣意味。
皇帝继续道：“享亲王仪仗，见君不拜，有监察天下州县吏治、民生之权！遇不公、遇冤屈、遇灾荒，可直奏于朕，直达天听！望你持此权柄，不忘初心，福泽万民！”
他没有给予实质的行政权力，却给予了无与伦比的监督权和直达皇帝的通道！这既是对她能力的信任，也是对她人品的肯定，更是对她那颗“民为重”之心的最好回应。
“此外，”皇帝拿起那本《变法十策》，声音传遍御花园，“朕将昭告天下，为林清风平反，追赠太傅！并令内阁及六部，详细研读此《变法十策》，择其利于国计民生者，逐步推行天下！朕，要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要让我大晟百姓，真正得以安居乐业！”
阳光透过繁花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林玥儿与楚凌霄相视而笑的脸上，也落在皇帝那焕发出新生般光彩的眼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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