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璃的身影消失在晨雾尽头,南境的小院重归寂静。
哑女并未追寻,也无半分失落,仿佛那人只是出门散步,随时都会回来。
她静静地走上前,将那个已经空了的陶碗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井沿上。
晨光刺破薄雾,一缕金辉恰好落在碗底。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碗里那几粒被殷璃遗落的残饭,竟像被人重新蒸过一般,丝丝缕缕地冒着微不可察的热气。
哑女的眼眸里没有惊奇,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平静。
她转身从墙角挖出一截不起眼的紫花根,用石臼细细捣碎,墨紫色的汁液随即渗出。
她将这汁液轻轻滴入碗中,那几粒滚烫的饭粒像是久旱逢甘霖的种子,贪婪地将汁液吸尽,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膨胀,而后,从饭粒的中心,竟钻出了一点嫩生生的细芽。
她捧着碗,走到田埂边一道干裂的缝隙旁,将这几粒奇特的“种子”倾倒进去,用浮土掩好。
三日后,裂缝之中,一株从未见过的异样植物破土而出。
它开着与那花根一般的紫色花朵,但最奇特的,是它的花心。
那花心并未孕育花蕊,反而包裹着一粒粒晶莹剔首的米粒,整个花苞看上去,竟像一个缩小数倍的饭团。
村里的孩童好奇,摘下几朵,回家扔进锅里煮了。
当晚,一个采花的孩童在梦中,看见殷璃就蹲在家门口的溪边,手里捧着一大碗饭,大口大口地咀嚼着,一边吃,一边对着他笑:“饿过的人,才懂饭是药。”
第二天醒来,那孩童纠缠了他数年、连老郎中都束手无策的胃疾,竟奇迹般地轻了七分。
消息传开,整个南境都为之震动。
哑女站在那片开满饭团紫花的田埂上,轻轻抚摸着一朵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你不是走了……是把饭,种进了这片土里。”
同一时间,在千里之外的药风原,新开垦的药田里一片愁云惨淡。
一名来自北境的青年,正看着一群孩童用叶脉分辨草药。
一个孩子兴奋地举起一株绿植,认定是疗伤的良药,可青年一眼便认出,那是能让人肠穿肚烂的剧毒之物。
他没有斥责,反而下了一道让所有人无法理解的命令:全境停锄三日,所有人,只嚼生叶尝味。
命令之下,怨声四起,但无人敢违。
很快,便有七人因误食毒草而口吐黑血,倒地不起。
众人惊恐万状,青年却面色不变,亲自走到那株毒草前,摘下叶片,也放入口中咀嚼。
毒性发作的瞬间,他猛地撕开上衣,露出背后一道狰狞的旧疤。
他竟以内力引毒,将所有毒素逼向那道旧疤!
疤痕瞬间裂开,流出腥臭的黑汁,而他本人却安然无恙。
众人被他这悍不畏死的行为所震撼,羞愧与敬佩交织。
他们自发地将牲畜的粪土掘来,厚厚地覆盖在所有毒草的根部,要用最污秽之物,令其彻底腐化成肥。
七日后,奇迹发生。
那片被粪土覆盖的腐地之上,竟生出了一层泛着青光的菌丝。
一名天生失明的盲童路过,不慎触碰到菌丝,指尖传来一阵酥麻的异样感,他惊骇地发现,自己竟能清晰地“摸”出脚下叶片的纹路粗细!
青年将那些被当做肥料的毒叶灰烬混入泥土,在田头塑了一个没有五官的无面小人,他望着小人,仿佛在对另一个人说话:“她说过——错的药,也能养对的土。”
而在大陆另一端的乱葬岗药狱,气氛更为绝望。
一名囚徒的妻子身染重病,即将死去。
他跪在祭坛前,竟抽出随身的短刃,生生斩断自己一截手指,投入火中,凄厉地嘶吼,祈求殷璃显灵。
焚典后人之子,那个掌管药狱的年轻人,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并未阻止。
他等那囚徒哭嚎到力竭,才走过去,从灰烬中捡起那截烧焦的断指,不顾其上的灼热,将其埋入了干裂的药田。
“她说破典不是求神,是让人敢自己诊。”他对着满脸不解的囚徒,一字一句地说道。
三日无雨,药田龟裂如蛛网,囚徒的妻子已气息奄奄。
他令所有囚徒,将自己的眼泪、伤口流出的血、额头渗出的汗,混入早已干涸的枯井之中,再用这混杂了众人生命气息的“水”,去浇灌那截断指所在之地。
夜半,枯井中竟真的微微涌动,从那埋着断指的裂缝里,顶出了一株花。
那花鲜红如血,形状竟与一截人的指骨一模一样。
囚徒颤抖着采下血花,熬成汤药,喂妻子服下。
次日,他的妻子猛地咳出一大口恶臭的黑痰,缓缓睁开眼睛,清晰地唤出了他的名字。
焚典后人之子抚摸着那株血花的根部,轻声道:“你不是要她活……是要你自己,先敢流这滴血。”
极北之地,冰湖之上。
一群年幼的童子在冰面上刻画着繁复的符文,试图复刻传说中能唤回神只的“归元阵”,以求殷璃归来。
一名老巫医拄着骨杖走来,厉声喝止了他们。
他没有解释,只命令上百名童子脱掉鞋袜,赤足踏上冰冷的雪地,不许结阵,只管随意奔跑。
寒气刺骨,孩子们冻得瑟瑟发抖。
很快,一个孩子滑倒了,旁边的人下意识地将他扶起,几只温热的小手握在一起。
就在他们体温相接的瞬间,脚下的雪面竟融化开来,形成了一道道细微的、如同人体脉络般的纹路。
老巫医见状,划破自己的手腕,一滴滚烫的鲜血落入雪中。
那血并未凝固成阵眼,反而“轰”的一声,化作一片笼罩湖心的浓雾。
三日后,雾气散去,一个天生无脉、被断定终生无法修炼的童子,竟从湖心缓缓走出。
他并非被治愈,而是在那片由众人体温融化的“地脉”中,自行领悟了如何引地气入体!
老巫医看着这一幕,笑着笑着便倒在了雪中,泪水横流:“她说断脉可续……不是靠符,是靠有人肯暖你一下。”
夏溪潭边,一名游历四方的旅人,潜入潭底,亲眼见到了那传说中“医者,饿过”四个字。
他心生敬仰,想要在岸边刻下一座新的石碑,将殷璃的事迹流传后世。
一个当地的孩童却拦住了他,认真地说道:“她说活着是呼吸……那刻字,就是屏住气。死物才不会动。”
孩童从村里取来一件重病之人穿过的旧衣,撕成布条,让旅人系在潭边的柳枝上。
布条随风飘荡,上面的汗渍在夜里遇到露水,竟慢慢生出青色的苔藓,那苔藓的生长轨迹,渐渐组成了一行新的小字:“疼过的人,才配开方。”
一名患了十年郁症、心如死灰的男人路过,无意间触碰到了那布条。
他仿佛被瞬间击中,先是愣住,随即放声大哭,哭了许久又纵声大笑,最后竟自行跃入潭中游了三圈。
等他上岸时,眼中郁气一扫而空,判若两人。
旅人怔在原地,喃喃自语:“她不是不在……是换了说话的方式。”
这一切,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整个大陆的命运悄然联系在一起。
南境田埂上,那片饭团紫花引来了野兔。
一只野兔啃食了花株,次日,整个兔群竟都聚集到了小院的井台旁,它们不怕人,只是安静地蹲着,一双双眼睛清澈明亮,毫无病态。
哑女知道,这不是邪祟。
她走过去,轻轻抱起一只兔子,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低声说:“你吃她种的饭……也该替她,走一段路。”
那兔子仿佛听懂了,从她怀中一跃而下,带着整个兔群,朝着北方的药风原狂奔而去。
三日后,北境的青年正为极北冰湖送来的寒毒样本而发愁,一群野兔却突然出现在药田,并引导着孩童们找到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山洞。
洞中腐土之上,生长的正是能解极北寒毒的绝品良药——雪心菇。
青年望着南方,眼中满是震撼与明悟,他轻声说道:“你不是派信使……是让活物,也学会报恩。”
风起,吹过南境,吹过北原,吹过药狱,吹过冰湖。
四野的紫花轻轻摇曳,如同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正在默默传递着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
一切似乎都在以一种更好的方式延续。
南境井台,哑女依旧每日清晨,都会将一碗新做的米饭,静静地放置在那片空地上,仿佛在等待一个未知的归客。
她不知道,那只空碗,很快将迎来它真正的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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