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烨尘离去带来的不适，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在最初的几日过后，渐渐平复。工地上的号子声重新变得响亮，生活的轨迹似乎并未改变，但某些细微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凌初瑶出现在工地的时间更早了。天光未亮，她已巡查完一遍地基的养护情况。依旧是那身利落的深蓝色布裙，包着头巾，手里拿着标尺和图纸，神情专注而沉静。只是，当她站定时，目光扫过整个工地的调度，那份沉稳中，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李叔，”她走到负责砌砖的老匠人面前，指着刚刚砌起的一段墙体，“这一段的灰缝，比东边那段宽了半分，须得拆了重砌。基础不匀，日后容易开裂。”
李匠人一愣，凑近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比划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讪讪之色：“乡人眼力真毒，是小老儿一时疏忽了。”他原本心里还存着几分“主家男人不在，女人家未必看得懂”的念头，此刻彻底收起，连忙招呼徒弟过来返工。
凌初瑶点点头，没有多说，转向正在指挥运送青砖的冷大河：“大哥，西边墙角预留的砖料估算少了三成，今天之内必须补足，不能影响明日起墙进度。你带两个人，现在就去砖窑催一催，就说是我说的，按之前议定的价钱，让他们优先给我们供货。”
她的语速平稳，指令清晰。冷大河如今对这个四弟妹是心服口服，立刻应声：“好，我这就去！”转身就点了两个相熟的后生，快步朝砖窑方向去了。
处理完这两桩事，她又走到堆放木料的棚子下，仔细检查新送来的几根梁木。手指拂过木质纹理，又敲击听声，她蹙起眉，对负责采购物料、此刻正跟在身后的周桂香的堂兄周木生道：“周大哥，这批杉木，有两根心材有腐坏迹象，承重不足，不能用。你去跟木行的人说，让他们立刻更换合格的送来。契约上写明了材质要求，若他们推诿，后续的合作便不必再谈。”
周木生是周桂香极力推荐的，为人还算本分，此刻被凌初瑶点出问题，额上微微见汗，连忙躬身：“是，是，乡人，我马上去办，定让他们换好的来！”他原本以为女主家好糊弄，此刻才知对方眼光犀利，半点马虎不得。
几道指令下去，条理分明，堵住了几个可能影响质量和进度的疏漏。原本还有些观望的工匠和帮工，见她处理事务雷厉风行，赏罚分明，且事事都在点子上，那点因她是女子而产生的轻视，彻底转化成了信服与敬畏。
晌午时分，灶棚那边飘来饭菜香气。江氏看着井然有序的工地，又看看穿梭其间、神色自若的儿媳，心里最后那点因儿子离去而产生的惶惑不安，也渐渐落了地。她盛了满满一碗饭菜，特意多夹了几片肥肉，端给刚巡视完走过来的凌初瑶。
“累了吧？快吃点东西。”江氏的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凌初瑶接过碗，在旁边的木料上坐下：“谢谢娘，不累。”她扒了口饭，目光依旧落在工地上，对走过来的周桂香道：“大嫂，下午你抽空去一趟张屠户家，再订半扇猪，后天用。工人们出力大，油水不能省。”
“哎，好。”周桂香应下，看着凌初瑶镇定指挥若定的样子，心里莫名踏实。四弟妹在，这个家就倒不了。
这时，村里一个负责去镇上采买零星物件的后生跑回来，面带难色地找到凌初瑶：“乡人，镇上那家铁匠铺，说之前定好的那批特制铁钉，要涨三成价，不然不给货。说是原料贵了……”
众人目光都看了过来，这明显是看主家男人不在，想坐地起价。
凌初瑶放下碗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问：“契约可带了？”
后生忙从怀里掏出纸契。
凌初瑶扫了一眼，淡淡道：“你去回复铁匠铺的王掌柜，契约在此，白纸黑字，价格既定，岂容他反悔？若他执意涨价，这批铁钉我们不要了，定金按契约双倍返还。你再去镇东头李记铁铺问问，他们或许能接。另外，”她声音微冷，“告诉王掌柜，我凌初瑶建这房子，用的物料不止他一家，往后冷家、乃至这村里谁家要打制东西，会不会再光顾他王家铺子，就两说了。”
后生听得精神一振，腰杆都挺直了：“是！乡人，我明白了！”转身又匆匆去了。
不过一刻钟，那后生就喘着气跑回来，脸上带着笑：“乡人，那王掌柜怂了！说是一时糊涂，还是按原价，明天一早就把铁钉送来！”
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工匠们互相看了看，眼中都流露出佩服。这位乡人，不仅懂行，手段也硬气，真是半点亏都不吃。
凌初瑶只是微微颔首，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重新端起饭碗，继续吃饭。
夕阳西下，收工的时辰到了。凌初瑶站在那已砌起半人高、横平竖直的青砖墙基前，看着工匠和帮工们领了当日工钱，带着满足的笑容离去。灶棚里，江氏和周桂香开始收拾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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