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室内的红光已然熄灭，刺耳的警报声也归于沉寂，只有仪器重新恢复规律而又轻柔的滴答声，证明着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并非幻觉。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新人类特制营养液混合的清淡气味，但此刻，更浓的是一种无声的张力。
李四特半靠在自动调节角度的医疗舱壁上，身上连接着几根最主要的生命维持管线。
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久未见光的皮肤在柔和灯光下显得有些透明。
但那双眼睛，在初醒时的茫然迅速褪去后，已然恢复了锐利与清明，只是那清明深处，沉淀了太多难以言喻的东西，仿佛一眼望去，能看到星河流转，文明更迭。
他微微转动脖颈，骨骼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目光，落在了隔离墙外那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身上。
龙傲天已经恢复了作为“皇”的镇定，但那微微抿紧的唇线和比平时更挺直几分的背脊，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深吸一口气，隔离门无声滑开，他迈步走了进去。
莉莉则默契地留在了外面，并挥手示意所有医护人员暂时撤离，将空间完全留给这对重逢的父子。
脚步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龙傲天走到医疗舱边，距离恰到好处，既显亲近，又不失恭敬。
他微微垂下视线，避开了父亲那过于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声音沉稳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父亲，您醒了。”
李四特没有立刻回应。
他的目光在儿子脸上细细扫过，从那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的眉眼，到那紧抿的透露着坚毅与克制的唇，再到那已然具备统御者气度的肩背线条。
二十年。
对他而言，或许只是一场漫长而混乱的梦境，夹杂着无数记忆碎片的冲刷。
但对于这个孩子，却是真实成长的二十年，成长为撑起一个族群重担的皇的二十年。
“傲天……”李四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破损的风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长大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龙傲天的心头微微一颤。
他抬起头，迎上父亲的目光，努力维持着平静：
“是，父亲。您已经沉睡了二十年。”
“二十年……”李四特低声重复了一句，眼神有瞬间的飘远，似乎在消化这个时间跨度带来的冲击。
他抬手，似乎想揉一揉眉心，动作却显得有些迟滞和陌生。
“外面……现在是什么光景？”
他没有问“你母亲怎么样”，也没有问“大家还好吗”，而是直接问了“光景”。
这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先把握大局。
龙傲天精神一振，知道这是汇报的开始，也是父亲在快速重新认知这个世界。他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用尽可能精炼的语言说道：
“地球生态在缓慢恢复，但核战遗留的创伤依旧明显。我们新人类，目前主要聚居在澳洲大陆东南，以及部分南美区域，总人口约两千万。
当初，我们承担了逻各斯几乎九成的攻击，所以……”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父亲的反应，见李四特只是静静听着，便继续道：
“旧人类在异能者联盟的领导下，人口增长迅速，已超过十亿。他们占据了除我们领土外的大部分宜居地带。
陆太祖……依然是异能者联盟的盟主，也是旧人类公认的领袖。”
“陆太祖……”
李四特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冷光。
这个名字，连同其背后代表的图灵族势力，在他融合的记忆碎片中，可并不陌生，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他没有打断儿子。
“我们与旧人类之间，目前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以原第五基地幸存者为主体建立的中立区，迁至大陆最南端旧光辉之都遗址，作为缓冲。”
龙傲天的语气平稳，但李四特还是捕捉到了那平静语调下的一丝凝重。
“摩擦呢？”李四特直接点破。
龙傲天沉默了一下，知道在父亲面前，任何粉饰都是徒劳。他如实回答：
“边境摩擦时有发生，资源、领土、历史遗留问题……皆有。旧人类内部，尤其是底层，受人类联盟宣传影响，对我们……敌意日增。他们认为我们占据了过多资源，且……”他斟酌了一下用词，“且人口问题，始终是我们的软肋。”
他将新人类人口增长的困境，以及旧人类借此大做文章的情况，简要说明。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事实，但这份事实本身，就充满了压力。
李四特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监护室内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声响。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洁白的床单上轻轻敲击着，节奏缓慢而稳定。
龙傲天站在原地，等待着。
他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再次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仿佛有千钧之重，在评估，在审视，在衡量他这二十年来所做的一切，是否合格。
这种无声的压力，比他面对任何政务难题任何边境冲突时都要巨大。
他早已经是新人类的皇，一言可决千万人生死，但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需要仰望父亲背影的婴儿。
终于，李四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沉淀后的力量：
“你做得很好。”
简单的四个字，让龙傲天一直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甚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低下头，掩去眼底瞬间翻涌的情绪：
“我……儿子……只是恪尽职守，勉力维持。”
李四特微微颔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望向窗外，虽然只能看到模拟的自然光影，但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我‘睡’着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深沉，“也辛苦……嫣然了。”
提到陆嫣然，龙傲天的心再次提起。母亲二十年的等待，其中的辛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母亲她……”龙傲天刚想说什么。
李四特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他的眼神重新聚焦，锐利如刀。
“稍后再说。”他看着儿子，一字一句地问道：
“现在，告诉我，我沉睡之后，那些‘星星’……还有没有在暗处闪烁？”
龙傲天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父亲所指——外星文明的威胁。
龙傲天沉声回答：
“根据我们一直以来的监控，以及大刘……他偶尔的呓语，我们怀疑，它们并未远离。只是变得更加隐蔽。”
李四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还有一丝冰冷的杀意。
“果然……锚点不除，终是隐患。”
他喃喃自语，随即重新看向龙傲天，那眼神不再是刚才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即将并肩作战的决断。
“我知道了。”
李四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说：
“召集核心成员。我需要知道，这二十年来，我们手中，究竟掌握了多少能斩断这些‘锚点’的力量。”
龙傲天挺直身躯，所有的微妙情绪在这一刻尽数收敛，只剩下属于皇的肃穆与执行。
“是，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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