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的日子并没持续太久。边关的军营就像一张拉满的弓，永远绷着一根弦。两天后，秦战和他的什队就被重新编入了日常的轮值序列，巡逻、操练、修缮工事，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去野狗岭之前。
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营地里关于他们“十一人守孤烽，斩首八级”的事迹已经传开，连带着“秦泥”这个古怪的名词也成了士兵们私下议论的焦点。当秦战带着他的人走过时，总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好奇、探究、怀疑，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嫉妒。
“瞧，就是那小子，玩泥巴那个……”
“听说他们把野狗岭那破地方用泥糊了一遍，蛮子都没打进去？”
“吹吧？泥巴能挡刀箭？指不定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议论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二牛气得直瞪眼，恨不得冲上去跟人理论，被秦战用眼神制止了。猴子则低着头，脚步更快了些。只有赵老蔫，似乎还挺享受这种被瞩目的感觉，腰杆都比平时挺得直了些。
秦战对此并不在意。他知道，在结果出来之前，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军功的核定，以及吴逵对此事的态度。
这天下午，他们结束了一天的劳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所属的营区。夕阳的余晖将营地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炊烟、马粪和汗液混合的复杂气味。还没走到窝棚区，就看到负责他们这片营区的军需官老钱，带着两个辅兵，守在一口冒着热气的大陶锅旁边。
老钱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脸上总带着生意人似的精明，此刻却堆起了难得的、近乎谄媚的笑容。
“哎呦！秦什长！你们可算回来了！”老钱热情地迎了上来，仿佛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
秦战停下脚步，有些诧异：“钱军需，有事？”
“好事！大好事！”老钱搓着手，指着那口大陶锅，“瞧瞧！上峰特意吩咐下来的，给你们什的犒赏！加了肉糜的粟米粥！瞧瞧这油花！闻闻这香味！”
随着他的话语，一股浓郁的、带着肉香和谷物醇厚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那口大锅里，稠厚的粟米粥翻滚着，里面确实能看到不少细碎的肉末和漂浮的油星，这对于平日里清汤寡水的边军伙食来说，简直是奢侈品。
秦战身后的士兵们眼睛瞬间就直了，喉咙不自觉地上下滚动，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就连一向稳重的二牛，也忍不住伸长脖子往锅里瞧。柱子更是夸张地吸着鼻子，仿佛要把所有的香气都吸进肺里。
“这……”秦战看向老钱，心中了然。这恐怕就是那“微功”带来的最直接的甜头了。
“嗨，秦什长你们在野狗岭立了大功，上峰都记着呢！”老钱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脸上带着神秘兮兮的表情，“听说……连上面都有人问起你们那‘秦泥’的事了……”他指了指主营区的方向，意思不言而喻。
秦战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有劳钱军需了。”
“应该的，应该的！”老钱笑着，亲自拿起木勺，给秦战和他手下的士兵每人盛了满满一大陶碗肉粥。那粥烫手，香气更是勾人魂魄。
士兵们接过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鼻子。平日里能喝到不带沙子的稀粥就不错了，今天居然能吃上这么稠、还带着肉味的粥？
“都愣着干什么？趁热吃！”秦战吩咐道，自己先端起碗，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小口。
温热的粥滑入喉咙，粟米的甘甜和肉糜的咸香瞬间在味蕾上炸开，那久违的、属于“油水”的满足感，让他几乎有种想叹息的冲动。太香了！
看到什长动了，士兵们再也忍不住，立刻围蹲在一起，也顾不得烫嘴，稀里呼噜地喝了起来。窝棚前响起一片满足的吞咽和吸溜声。
“唔……香！真他娘的香！”
“有肉！俺吃到肉了！”
“这粥……比俺娘熬得还稠……”
二牛几口就喝完了大半碗，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地咂摸着嘴。柱子更是吃得眼泪汪汪，不知道是烫的还是激动的。就连一向喜欢抱怨的赵老蔫，此刻也眯着眼，一脸陶醉，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这一碗加了肉糜的稠粥，比任何奖赏和夸赞都来得实在，它温暖了肠胃，更慰藉了这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士卒的心。所有的辛苦、恐惧和委屈，仿佛都随着这碗热粥下肚，消散了不少。
老钱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更盛，他又凑到秦战身边，低声道：“秦什长，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老钱！别的不说，粮食、工具，总能给你们行个方便！”
这就是明显的示好了。秦战明白，这既是看在他们立了功的份上，恐怕也与那神秘的“上面”的关注有关。他点了点头：“多谢钱军需。”
老钱心满意足地带着辅兵离开了。
士兵们还沉浸在肉粥带来的幸福余韵中，互相炫耀着自己碗里吃到了几块肉末，讨论着这粥是怎么熬的。
秦战却慢慢喝完了自己碗里的粥，将空碗放在一旁。他看着手下们因为一碗肉汤而焕发出光彩的脸庞，心中感慨。这些淳朴的士卒，要求是如此之低，一点点实实在在的好处，就能让他们忘记伤痛，重燃希望。
“要是……要是天天都能喝上这样的肉粥就好了……”柱子捧着空碗，痴痴地说道，引起了众人的一片哄笑和赞同。
“想得美！你以为你是将军啊？”赵老蔫笑骂道，但眼神里也流露出同样的向往。
秦战没有说话。他抬起头，望向营地中央那杆在暮色中飘扬的、略显残破的黑色军旗。
一碗肉汤，可以暂时温暖人心。
但要想真正改变命运，让这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乃至更多像他们一样的底层士卒，能经常喝上肉汤，不再为明天的生死而担忧……
仅靠一点运气和“微功”，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更大的力量，需要更稳固的根基，需要将“秦泥”这类东西，真正转化为能被掌握的实力。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营地里的灯火次第亮起。肉粥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但秦战的心，已经飞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知道，那碗肉汤，既是奖励，也是一个信号。
风暴将至的信号。
（第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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