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起义的消息，如同燎原的星火，一夜之间燃遍大江南北，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山西太原，摆在了山西督军、晋军统帅阎锡山的案头。
督军府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书房里，阎锡山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对着墙上巨大的全国地图，负手而立，久久沉默。地图上，以武昌为中心，代表光复或起义的区域正在不断蔓延，如同滴入水中的墨点，迅速晕染开来。长沙、西安、九江、南昌……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地名被标注出来，仿佛能听到南方传来的隆隆炮声和呐喊。
阎锡山依旧穿着他那身半旧的青布长衫，戴着圆框眼镜，面容清瘦，眉头紧锁。这位以精明务实、善于经营着称的“山西王”，此刻内心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 他低声重复着革命党的口号，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口号，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其中蕴含的民族大义，陌生的则是其背后彻底颠覆旧有秩序的激烈手段。
他阎锡山，出身清末新军将领，凭借过人的权谋和经营能力，在辛亥前夜的权力博弈中脱颖而出，执掌山西。他治晋，讲究“保境安民”，兴实业，办教育，练新军，在各省督军中独树一帜，为的是在这乱世中守住自己的一方基业。他内心深处，对清廷的腐败无能并非没有认识，但也绝不愿轻易卷入可能身败名裂的造反漩涡。
“朝廷……气数真的尽了吗？” 他凝视着地图上北京的方向，目光复杂。清廷虽然摇摇欲坠，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北洋新军实力犹存，袁世凯重新出山，意图扑灭革命。此时贸然响应，万一革命失败，他阎锡山便是乱臣贼子，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可是……若是不响应，待到南方各省连成一片，民国政府成立，山西便成孤岛，我阎百川岂不成了保皇的顽固派？届时革命党北伐，山西如何自处？” 另一个声音在他心中响起。他深知，民心向背已悄然改变，新军内部，尤其是中下层军官和士兵，受新思潮影响，倾向革命者大有人在。强行压制，恐生内乱。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权衡各方势力的态度。北方的袁世凯，态度暧昧；东面的直隶，尚在清廷控制；西面的陕西已宣告独立；南面的河南，局势不明。山西地处要冲，一步走错，便是四面楚歌。
“督军，” 心腹幕僚赵戴文（字次陇）悄无声息地走进书房，低声禀报，“这是刚收到的密电，西安确已独立，张凤翙被推举为都督。另外，军中不稳的迹象增多，不少军官都在暗中串联。”
阎锡山接过电文，扫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踱步到窗前，望着太原城沉沉的夜色。城中表面平静，但他能感觉到，水面之下，暗流汹涌。新军将士在想什么？士绅商贾又在观望什么？
“次陇，你怎么看？” 阎锡山没有回头，声音低沉。
赵戴文沉吟片刻，谨慎答道：“督军，大势所趋，恐难逆料。清廷失德，天下共见。然我山西，重在自保。贸然树旗，恐招致北洋直接压力；按兵不动，又恐被革命浪潮抛弃，内外交困。为今之计，或可……暂持中立，静观其变，暗中整军经武，与各方虚与委蛇，待局势明朗，再作定夺。”
“中立？” 阎锡山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天下，即将非此即彼，哪有真正的中立可言？袁世凯、革命党，谁会允许山西独善其身？”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支毛笔，在宣纸上缓缓写下四个字：“保境安民”。这是他一贯的施政纲领，也是他此刻内心挣扎的写照。
“传令下去，” 良久，阎锡山似乎下定了决心，语气变得果断，“第一，全军加强戒备，尤其严防陕豫边界，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得妄动！第二，严密监控军内动向，特别是那些与同盟会有牵连、思想激进者，但有异动，立即报我！第三，以‘防匪戡乱’为名，向各界士绅商会募集饷银，加强城防，充实军备！”
“是！” 赵戴文领命，又迟疑道，“那……对南方的消息，我们如何表态？”
阎锡山目光深邃：“暂不公开表态。对朝廷，继续呈报‘山西安堵如常’；对军中……可适当放松言论管制，让下面的人……议论议论。看看风向。”
这是一招极其高明的权术。不明着支持革命，也不公然反对，以“保境”为名，行观望之实。既安抚了境内保守势力，又给倾向革命的官兵留下想象空间，同时加紧扩充实力，以备不时之需。
赵戴文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阎锡山独自留在书房，再次走到地图前。他的目光，从南方烽火连天的省份，慢慢移到了北方，移到了山西，最后定格在杀虎口方向。他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不久前在剿匪中表现出色、被他破格任用的年轻见习排长，楚云飞。此子见识不凡，胆略过人，在军中颇有声望，他会如何看待这场巨变？他会是稳定因素，还是……变数？
“楚云飞……” 阎锡山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也许，是时候再试探一下这个年轻人了。山西的何去何从，不仅取决于他阎锡山的抉择，也取决于军中这些新生力量的向背。
太原的夜晚，依旧平静。但督军府内的烛光，却亮了一夜。阎锡山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他的每一个念头，每一次权衡，都将决定山西四千万百姓的命运，也将深刻影响楚云飞等晋军官兵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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