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辽东湾的风已带着刺骨的寒意。葫芦岛码头上，楚云飞笔直地站立在凛冽的海风中，军大衣的领子竖着，目光沉静地望向波涛翻涌的海面。远处，一支由数艘运输舰和护航驱逐舰组成的舰队，正缓缓驶入港口，桅杆上飘扬的青天白日旗格外醒目。旗舰的船舷上，一个同样挺拔的身影依稀可辨。楚云飞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在眼中闪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黄埔三期同窗，新任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
杜聿明的到来，标志着国民党中央军大规模进入东北的序幕正式拉开，也意味着楚云飞此前“抢占先机”的孤军深入阶段告一段落。他即将从独当一面的前敌指挥官，转变为方面军统帅麾下的一员战将。这其中，既有获得正规番号、后勤保障的便利，也必然伴随着被纳入更大体系后的制约与错综复杂的人际博弈。
码头上举行了简短的欢迎仪式。军乐队奏响乐曲，仪仗队持枪肃立。舰桥搭稳，杜聿明一身将官呢军服，外披将校斗篷，在一众将校的簇拥下，稳步走下舷梯。他面容清癯，与楚云飞记忆中那个英气逼人的同窗相比，多了几分位高权重的威严和历经沙场的沧桑。
“光亭兄！”楚云飞迎上前去，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故交之情。光亭是杜聿明的字。
“云飞！”杜聿明脸上露出笑容，抬手还礼，随即紧紧握住楚云飞的手，用力摇了摇，“好你个楚云飞！动作够快！听说你单枪匹马就闯到这葫芦岛，还把局面稳住了，委座在重庆都几次提及，赞你勇毅果决，为党国抢得了先机！”
“长官过奖！云飞只是恪尽军人本分，仰仗将士用命，侥幸未辱使命。”楚云飞谦逊道，侧身引路，“码头风大，请长官和诸位同仁到指挥部叙话。”
一行人来到楚云飞那间简陋却整洁的临时指挥部。撤去闲杂人等，只留杜聿明带来的几名核心幕僚和楚云飞的心腹。卫兵奉上热茶后，气氛稍稍缓和。
杜聿明坐在主位，呷了口茶，目光扫过墙上详尽的东北军用地图和楚云飞部近期态势图，微微颔首：“云飞，闲话不多说。眼下东北局势波谲云诡，苏军态度暧昧，共军林部正星夜兼程北上，各地伪军、土匪蜂起。委座和党国对东北寄予厚望，命我前来主持大局。你的先遣纵队立下首功，对当前情况最为熟悉，谈谈你的看法，我们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这是考较，也是真正的咨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楚云飞身上。
楚云飞走到地图前，神色凝重，语气清晰而坚定：“光亭兄，诸位。依云飞浅见，我军当前入东北，面临三大急务，顺序不可颠倒！”
他伸出三根手指，
“其一，绝非急于攻城略地，与共军或苏军争一时之短长！当务之急，是 ‘固点、控线、稳面’ ！” 他的手指重点划过葫芦岛、锦西、锦州，“必须首先巩固辽西走廊这个生命线！确保葫芦岛、锦州港口的绝对安全与畅通，保障后续部队和物资源不断输入。同时，沿北宁线（京哈线）稳步推进，控制沿线要点，建立稳固的后方基地。切忌冒进，以免补给线拉长，为敌所乘！”
杜聿明专注地听着，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
“其二，”楚云飞的手指移向沈阳、抚顺、鞍山、本溪，“在推进过程中，必须将 ‘保护重要工矿基础设施’ 置于与军事行动同等重要的位置！沈阳兵工厂、抚顺煤矿、鞍山制铁所，乃国家命脉所系！绝不能让其在混乱中毁于战火，或被苏军拆运，更不能落入共军之手！我已严令所部，遇有破坏厂矿者，无论其为何方势力，皆可坚决打击！此事关乎未来东北乃至全国建设，望长官明鉴并予以支持！” 他特意强调了“无论其为何方势力”，目光直视杜聿明。
此言一出，杜聿明身旁一位参谋轻咳一声，似乎想说什么，被杜聿明用眼神制止。杜聿明沉吟片刻，缓缓道：“保护国家资产，确是应有之义。然则，尺度需拿捏得当，尤其涉及友邦（指苏军）……”
“其三，”楚云飞不等杜聿明说完，手指重重敲在长春、哈尔滨方向，声音提高，我军需以实力为后盾，尽快在东北尤其是南满地区建立有效统治，恢复秩序，安定民生，赢得民心。同时，利用《中苏友好同盟条约》，通过外交途径，敦促苏军按约撤军，并将行政权移交我方。若能抢在共军主力完全立足之前，完成对主要城市和交通线的控制，并稳定社会秩序，则政治解决东北问题，我方将占据极大主动！反之，若一味浪战，或接收失当，失去民心，则军事上暂时占领多少城池，亦恐难持久。”
楚云飞一口气说完，指挥部内一片寂静。他的战略构想清晰而务实：不急于与共军决战，而是先站稳脚跟，保护命脉，以实力促政治解决。这与当时国民党内许多将领“急于北进，与共军一决高下”的冒进思想截然不同，更凸显其长远的战略眼光。
杜聿明久久凝视着地图，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良久，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和复杂之色：“云飞兄所言，深合我意！稳扎稳打，控扼要点，保护元气，以静制动！这才是老成谋国之道！委座也曾叮嘱，东北问题，复杂敏感，不可操切。”
他站起身，走到楚云飞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先遣纵队，正式改编为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直属第一纵队，仍由你担任纵队司令，负责辽西走廊防务及向沈阳方向挺进之先锋！你部保护厂矿之指令，我原则上同意，具体分寸，你临机决断！我会尽快督促后续部队和补给物资抵达。至于政治外交层面，非你我所能力及，自有中央统筹。”
“谢长官信任！云飞定当竭尽全力，巩固辽西，相机进取！”楚云飞立正敬礼。他明白，杜聿明基本采纳了他的战略，但也划定了权限范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会议结束后，杜聿明单独留下楚云飞，二人凭窗而立。窗外，港区内船只往来，军队调动，一片忙碌景象。
“云飞，”杜聿明望着远方，语气低沉，“东北这盘棋，不好下啊。苏军、共军，还有内部这些……唉，你我兄弟，当同心协力，共渡时艰。”
“光亭兄放心，云飞深知责任重大，必以党国利益为重！”楚云飞郑重道。他听出了杜聿明话语中的隐忧和拉拢之意。
这次重逢，奠定了楚云飞在东北国民党军中的前沿指挥官地位，也使他的“保护工业、稳步推进”的战略思想得到了方面军统帅一定程度的认可。杜聿明的支持是有条件的，后方的掣肘依旧存在，而真正的对手——林率领的东北民主联军，正以惊人的速度向这片黑土地挺进。
站在指挥部窗口，望着杜聿明一行人离去的车队，楚云飞目光深邃。与老同学的这次会面，与其说是找到了依靠，不如说是更加明确了自己在未来的位置和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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