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上空积聚的阴云并未因二皇子态度的微妙转变而散去,反而更显沉郁压抑。
大皇子乾德仁虽未被立即定罪,但软禁的状态依旧,府门外巡逻的禁军士兵盔甲鲜明,刀戟森然,隔绝了内外的一切。支持他的官员们稍稍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大肆声张,只是暗中串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风向。
二皇子乾德义府邸,书房内。
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初冬的寒意,却驱不散乾德义眉宇间的阴鸷与手臂上箭伤带来的隐痛。
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最心腹的谋士和一名刚从宫里带回消息的内侍。
“查得如何?”乾德义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锐利地盯着的谋士。
那谋士躬身道:“殿下,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那些刺客确实来历可疑,不似中原路数,与柔然那边圈养的马匪特征多有吻合。其潜入京城后的落脚点‘悦来’客栈,背景复杂,与黑煞门脱不了干系。更重要的是……我们‘偶然’截获了一名黑煞门外围账房,他透露的资金流向,虽然几经周转,模糊不清,但最初的几笔大额黄金注入,时间点与刺客潜入高度吻合,而来源……隐隐指向几个与安国侯府关系匪浅的户头。”
乾德义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搭在太师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不是傻子,相反,他极其精明。
当这些零散的线索拼凑在一起,指向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不是他那看似最大的竞争对手、性格仁懦的皇兄,而是那个深居后宫、看似与世无争,却有一个痴傻儿子的刘贵妃!
是她和她的家族,策划了这场针对自己的刺杀,无论成败,都要将黑锅扣在大皇子头上,一箭双雕!
好毒辣的女人!
好深的心机!
一股被戏耍、被轻视的怒火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乾德义自诩英才,苦心经营多年,竟差点栽在一个妇人和她那外戚家族手中!
“皇兄那边……近日如何?”他强行压下怒火,转换了话题,声音冷得像冰。
内侍连忙回话:“回殿下,大皇子府邸依旧被严密看守,不过陛下似乎怒气稍缓,允许太医正常出入。大殿下……据说在府中终日沉默,只是读书习字,未曾有怨怼之言。”
乾德义冷哼一声。
他了解自己这个皇兄,能力平庸,性子也算宽厚,但绝非任人宰割之辈。
此次无端遭此大难,心中岂能无怨?
只是形势比人强,不得不隐忍罢了。
“殿下,”谋士小心翼翼地开口,“如今看来,大殿下确系被诬陷。我们是否……”
“是否为他开脱?”乾德义接过话头,嘴角扯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当然要‘开脱’!不仅要开脱,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本王是顾念兄弟之情,明察秋毫,才还了皇兄一个清白!”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凋零的草木,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刘氏此举,已不仅仅是针对本王,更是祸乱朝纲,动摇国本!若不将其铲除,日后这大辽天下,怕是要姓刘了!”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谋士和内侍:“准备一下,本王要再入宫面圣。这次,不仅要呈上这些新线索,还要……恳请父皇,允许本王去探视皇兄。”
谋士和内侍皆是一惊。
在这个敏感时刻,二皇子主动要求探视被软禁的大皇子,其释放出的政治信号,将极其强烈!
“殿下,这……是否会引来非议?陛下那里……”谋士有些犹豫。
“非议?”乾德义冷笑,“如今最大的非议就是刘氏!父皇盛怒之下,或许一时被蒙蔽,但绝非昏聩之君。当他知道有人不仅欲害他儿子,还要玩弄他于股掌之间时,你觉得他会如何?”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至于皇兄……经此一劫,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谁才是他真正的敌人。有时候,共同的敌人,比血脉亲情更能维系同盟。”
翌日,二皇子乾德义入宫面圣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朝野。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在御前不仅详细陈述了调查到的“新线索”,痛陈刺客身份和资金流向的疑点,力证大皇子清白,更是泪洒金殿,以头触地,恳求皇帝允许他前往探视受冤的皇兄,以全兄弟之情。
皇帝乾兴廷看着跪在下方、手臂还缠着绷带、言辞恳切的二儿子,再回想之前呈上来的那些确实存疑的证据,以及后宫刘贵妃近日有些反常的安静,心中那原本因愤怒而几乎偏执的天平,终于开始出现了摇摆。
他沉吟许久,最终,疲惫地挥了挥手,准了乾德义所请。
当二皇子乾德义的马车在大皇子府邸门前停下时,几乎吸引了京城所有势力的目光。
守卫的禁军将领验过手谕,恭敬地打开府门。
府内,一片萧索。
昔日宾客盈门的景象早已不见,仆役们行走间都带着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在书房里,乾德义见到了他的皇兄,大皇子乾德仁。
不过短短十数日,乾德仁仿佛苍老了许多,原本富态的脸颊消瘦了下去,眼窝深陷,虽然衣着依旧整洁,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郁气与疲惫。
他看到乾德义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戒备,也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希冀。
“二弟……你来了。”乾德仁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抬手示意,“坐吧。”
兄弟二人隔着一张书案坐下,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过往的明争暗斗,如今的诡异处境,让这次会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尴尬与试探。
最终还是乾德义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了一眼乾德仁案头堆积的书籍,语气平和:“皇兄倒是好定性,遭此无妄之灾,还能静心读书。”
乾德仁苦笑一声,笑容里满是涩意:“不读书,又能如何?难道学那妇人一般,哭喊叫屈吗?”他话中有话,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乾德义手臂上的伤,“倒是二弟你,伤势未愈,何必亲自前来。”
乾德义抚了抚手臂,眼中适时地流露出愤慨与后怕:“若非护卫拼死,皇弟我怕是不能坐在这里与皇兄说话了。”他话锋一转,紧紧盯着乾德仁的眼睛,“皇兄可知,那些欲置我于死地的刺客,究竟是何人指派?”
乾德仁瞳孔微缩,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他沉默片刻,缓缓道:“宫中府中,皆言是皇兄我利令智昏,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哼!”乾德义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轻蔑,“皇兄若真有此魄力与手段,你我兄弟之争,又何至于拖到今日?”
这句话,如同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两人之间那层隔阂的薄冰。
乾德仁猛地抬起头,看向乾德义,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没想到,这个一向与自己针锋相对的弟弟,会说出这样的话。
乾德义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变得低沉而肃杀:“皇兄,我们都被人算计了。有人躲在暗处,放冷箭,耍阴招,欲将你我兄弟二人一并除去,好为她那痴儿铺路!”
他没有明说“她”是谁,但乾德仁瞬间就明白了。
后宫之中,有动机也有能力做到这一步的,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一股寒意从乾德仁的脊椎骨升起,瞬间蔓延全身。他之前不是没有怀疑过,但缺乏证据,更不敢深思。
如今被乾德义直接点破,那层窗户纸被捅破,露出的真相冰冷而残酷。
“她……她竟敢……”乾德仁的声音带着颤抖,是愤怒,也是恐惧。
“她有什么不敢?”乾德义的声音冰冷,“如今父皇年事已高,她仗着宠爱,外戚势大,还有什么做不出来?此次若非……若非有人暗中提供了关键线索,恐怕皇兄你我现在,一个已是阶下囚,另一个……怕是也已成了塚中枯骨!”
他刻意模糊了“有人”的身份,将功劳归于不确定的“暗中力量”,这反而更增加了说服力。
乾德仁彻底动容了。他想起自己这些时日的担惊受怕,想起门可罗雀的凄凉,想起可能被废黜甚至赐死的恐惧……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对刘贵妃和安国侯府的恨意,瞬间超越了与弟弟往日的龃龉。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情,看向乾德义的目光中,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沉重:“二弟……你待如何?”
乾德义知道,火候到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刘氏不除,国无宁日,你我兄弟,亦无宁日!当此之时,唯有你我暂弃前嫌,联手应对,方有一线生机!”
兄弟同盟,共抗刘氏!
这八个字,如同重锤,敲在乾德仁的心上。他看着乾德义那双充满野心与决绝的眼睛,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
与这个弟弟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但比起被刘氏彻底碾碎,这已是目前唯一可行的道路。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乾德义几乎以为他要拒绝时,他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没有歃血为盟,没有对天发誓,只有这简单的一个字,却标志着大辽朝堂之上,一股足以抗衡刘氏的强大力量,在危机的逼迫下,以一种极其脆弱却又不得不为的方式,悄然形成。
而远在贫民区陋室中的马凤,通过夜枭及时传递回来的消息,得知两位皇子已然会面,他那一直紧绷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棋盘上的棋子,已经开始按照他的意愿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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