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护监护室里，空气仿佛凝固。
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那微弱而缓慢的“滴——滴——”声，如同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割在众人的心上。
文鼎国教授站在手术台前，神色肃穆得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祭祀。
他从紫檀木盒中取出酒精棉球。
虽然那些银针早已严格消毒，但他还是用微微颤抖的手，仔细地擦拭着每一根针身。
一遍，两遍。
这不是多此一举，而是一种对生命的敬畏，也是一种自我心理的调适。
“呼——”
文老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肺里的浊气全部排空。
他伸出枯瘦但稳定的两指，夹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
在无影灯惨白的光线下，银针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叮——”
他屈指在针尾轻轻一弹。
一阵肉眼可见的急速颤动，伴随着轻微的嗡鸣声，在空气中荡漾开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以气运针”的前奏。
下一秒，文老的手动了。
快如闪电，稳如磐石。
没有任何犹豫，银针精准地刺入了“盼盼”头顶的百会穴。
接着，他又迅速捻动针柄，指法繁复，轻搓慢捻。
“嗯……”
原本处于深度昏迷的大熊猫，眼皮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周围的医生护士们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而一直站在外围的贺凡，眼神却猛地一凝。
他死死地盯着文老的手法，脑海中尘封的记忆碎片瞬间重组。
那种特殊的捻转角度，那种独特的提插频率……
贺凡忍不住低声喃喃道：
“鬼门十三针？”
声音虽然极低，但在死寂的监护室里，却清晰可闻。
文鼎国正在准备下第二针的手，猛地一僵。
他豁然转头，那一瞬间的眼神，如同利剑出鞘，直直地刺向贺凡。
震惊、疑惑、难以置信。
各种情绪在他浑浊的老眼中交织。
之前贺凡主动请缨，文鼎国心里其实是不以为然的。
年轻人嘛，可能学过几天急救，或者是看过几本医书，就觉得自己能行了。
碍于园长的面子，他没好意思拒绝。
想着让他在旁边看着，别捣乱就行。
但是现在……
仅仅凭第一针！
他就叫出了这套针法的名字！
要知道，这“鬼门十三针”，与传说中的“黄帝十三针”齐名，乃是中医针灸界的至高绝学。
早在千年前就已残缺不全。
即便是那些隐藏中医世家，能认出来的也寥寥无几。
甚至很多人只把它当成是志怪小说里的传说。
而这个年轻人，居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文鼎国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深深地看了贺凡一眼，没有说话，转过头继续施针。
第二针，人中。
第三针，少商。
第四针，隐白。
……
每一针落下，文老的额头都会多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当扎完第五针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声音略带沙哑：
“看来，贺凡先生也是杏林中人啊。”
“而且，应该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否则，绝不可能一眼就看出老朽这微末的技艺。”
贺凡并没有因为被夸奖而露出得色。
他依然专注地盯着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随口回道：
“文老过奖了。”
“我只是曾经在一本古籍残卷上，看到过关于这套针法的记载。”
“有些印象，所以斗胆猜测了一下。”
“古籍残卷？”
文鼎国手中的动作一顿，眼神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请问是哪一本医经？现在何处？”
他这一生，都在寻找这套针法的完整传承。
就像是一个武痴，在寻找绝世武功秘籍的下半部。
贺凡回忆了一下，遗憾地摇了摇头：
“那是一本没有封面的书。”
“纸张已经发黄脆裂，连字迹都模糊不清了。”
“当时看的时候就已经很破烂，后来……不知所踪了。”
听到“不知所踪”四个字，文鼎国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
现在不是惋惜的时候，救命要紧。
此时，手术台上的“盼盼”，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虽然有了微弱的反应，但那条代表生命的绿色波线，依然在低位徘徊，随时可能归零。
文鼎国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他咬了咬牙，从盒子里取出了一根比之前都要粗长几分的金针。
这是第六针——大陵穴。
也是他所掌握的这套针法中，威力最大，但也最耗费心神的一针。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了。
如果这一针下去，还是拉不回那即将消散的生命之火。
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呼——”
文鼎国屏气凝神，浑身的气势陡然一变。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垂暮的老人，而是一位与死神搏斗的战士。
贺凡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在常人眼中，文老只是在扎针。
但在贺凡那超越常人的感知力下，他清晰地看到，文老在捻动针柄的那一瞬间。
有一丝极淡、极细，几乎不可察觉的“气”，顺着金针，注入了“盼盼”的体内。
那是医者的精气神。
是毕生修为的凝聚。
这一针扎下去，文老的身形晃了晃，差点站立不稳。
旁边的年轻医生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他。
“滴……滴……滴……”
监护仪突然发出了几声急促的响声。
只见那条原本平缓得近乎直线的波纹，突然像是被注入了强心剂，猛地跳动了几下。
原本紧闭双眼的“盼盼”，眼皮剧烈颤抖。
然后，竟然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嗯……”
一声微弱但清晰的哼叫声，从它的喉咙里传了出来。
整个监护室瞬间沸腾了。
“醒了！醒了！”
小张饲养员捂着嘴巴，眼泪夺眶而出。
“园长！盼盼睁眼了！”
那名姓王的年轻医生也激动得挥舞了一下拳头。
“神迹！简直是神迹啊！”
“文教授不愧是国手！这一针简直是起死回生！”
崔园长原本惨白的脸，此刻也涌上了激动的红晕。
他颤抖着手，想要去摸摸“盼盼”的头，却又不敢碰，生怕这只是个梦。
胡安虽然看不懂针灸的奥妙，但看着大家都这么高兴，也跟着兴奋起来。
“oh my God!magic!”
“he is back!the panda is back!”
然而。
这种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
仅仅过了不到一分钟。
监护仪上那跳动的波纹，突然再次变得紊乱起来。
然后，迅速衰减。
原本睁开一条缝的眼睛，再次无力地闭合。
那一丝微弱的哼叫声，也彻底消失了。
“滴——”
一声刺耳的长鸣，让所有人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怎么回事？！”
崔园长惊恐地大喊。
“心率下降！血压测不到了！”
王医生看着仪器，声音都在发抖。
“怎么会这样？刚才明明有好转的啊！”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文鼎国。
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文老！您快再给它施针啊！”
“再扎一针！它肯定能挺过来的！”
然而，面对众人的期盼，文鼎国却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他颓然地垂下了手，那一向稳健的双手，此刻却在不住地颤抖。
他看着手术台上气息奄奄的“盼盼”，眼中满是痛苦和无力。
良久，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老伙计……”
他转头看向崔园长，声音充满了悲凉。
“抱歉。”
“我已经……尽力了。”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像是一道宣判死刑的判决书。
监护室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小张饲养员直接瘫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起来。
崔园长身子晃了晃，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哎……这就是命啊……”
“这孩子，命苦啊……”
一种浓重的悲伤氛围，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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