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北望故土
夜色如墨，星子寥落。济南城头，秦渊独立于雉堞之间，任由凛冽的北风裹挟着关外的沙尘，扑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他体内那玄墨色的内力，经过数日不眠不休的尝试与简心以金针、药石的辅助调理，虽未完全驯服，却已能勉强纳入正轨，不再如最初那般时时躁动反噬。代价是，他周身的气息愈发沉凝，也愈发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唯有在看向身边那个忙碌的素白身影时，眼底深处才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简心刚为最后一名重伤的士卒施完针，直起腰，轻轻捶打着酸痛的背脊，抬头便望见了城楼上那个孤峭的背影。她轻叹一声，提起裙摆，悄无声息地走了上去。
“秦大哥，夜风寒凉，你伤势初愈，还是回去吧。”她将一件还带着体温的披风轻轻披在秦渊肩上。
秦渊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执着地投向北方那无边的黑暗，仿佛要穿透这千山万水，望见那片承载了他太多记忆与伤痛的苦寒之地。“心儿，你说……铁山营旧址，如今是何光景？那些死去弟兄的坟茔，可还有人祭扫？”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刻骨的萧索。简心心中一酸，她知道，“铁山血夜”始终是秦渊心底最深的一根刺，是他所有愤怒、不甘与责任的源头。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暖意：“秦大哥，待打退了鞑子，我陪你回去，一起去祭拜诸位英烈。”
秦渊反手握紧了她微凉的手指，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与决绝：“回去？以何种身份？大明叛将？还是……这新朝的‘镇虏将军’？”他仰头看向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格外清冷的弦月，“有时午夜梦回，我仍能听见那夜的喊杀声，看见老哨长他们倒下的样子……这污名，这血债，总要有个了结。”
他并非仅仅沉湎于过去。苏墨联络外援的策略提醒了他，辽东虽已大部沦陷，但广袤的山野林莽之间，定然还有不甘屈服的零散抗清力量，或许……还有铁山营侥幸生还的旧部。若能找到他们，不仅能壮大“镇虏军”的声势，更能揭开“铁山血夜”的部分真相。
“报——！”一名亲兵急匆匆奔上城楼，打断了他的思绪，“将军，苏先生请您速去议事厅，有要事相商！”
秦渊与简心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此刻深夜相召，绝非寻常。
议事厅内，烛火通明。苏墨眉头紧锁，面前摊开着一封密信，李过、刘体纯、冲虚道长等人皆已到场，连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辰也抱剑立于阴影中，玉罗刹则慵懒地靠在门边，把玩着自己鲜红的指甲，仿佛事不关己，但微微侧耳的姿态暴露了她的关注。
“秦兄，你来了。”苏墨将密信推到他面前，语气沉肃，“我们派往曹州联络义军首领‘翻山鹞’高杰的使者……被杀了。首级被挂在曹州城门示众，旁边还贴了告示，言其乃‘镇虏军’细作，意图勾结流寇，祸乱地方。”
厅内瞬间一静，随即爆发出李过压抑不住的怒骂：“高杰这王八羔子！他娘的竟敢杀我们的人！”
刘体纯也脸色铁青：“这厮是想拿我们的人头，向清廷或者朝廷表忠心吗？！”
苏墨抬手压下众人的愤怒，目光看向秦渊：“事情没那么简单。据我们安插在曹州的眼线回报，高杰原本态度暧昧，并未明确拒绝联合。是数日前，有一行身份神秘的人进入曹州，与高杰密会后，他才突然翻脸，下此毒手。”
“神秘人？”秦渊拿起那密信，仔细看着上面关于那些神秘人装束、口音的零星描述，眼神骤然锐利起来，“灰袍，骨牌，气息阴寒……是玄阴教！”
“十有八九。”苏墨点头，“玄阴教不仅在登莱活动，其触手看来已深入山东内地。他们狙杀我方使者，意在破坏我们联合各方势力的计划，将我们彻底孤立在济南。”
“不仅如此，”玉罗刹忽然轻笑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我刚收到教中密报，多铎向盛京求援的红衣大炮，已从山海关启运，由一队精锐巴牙喇押送，不日即可抵达。而且，随行的还有玄阴教的一位‘幽冥使者’，据说功力更在之前折在登州和城下的那几个废物之上哦。”她美眸流转，落在秦渊身上，“秦将军，你的麻烦，可是越来越大了呢。”
红衣大炮！幽冥使者！
这两个消息如同两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潭水，让议事厅内的气氛更加凝重。红衣大炮的威力，在场众人都曾见识或听闻，济南这残破的城墙，在重炮轰击下能支撑多久？而那玄阴教的“幽冥使者”，听名号便知绝非易与之辈。
内有关键时刻倒戈的潜在“盟友”，外有即将到来的致命重炮与顶尖高手，济南的局面，瞬间变得岌岌可危。
秦渊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玄墨内力随着他的心绪微微波动，带来一丝冰凉的刺痛，却也让他头脑格外清醒。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苏墨身上：“苏兄，曹州之路既已断绝，其他方向的联络情况如何？”
苏墨叹了口气：“兖州、青州方向尚无回音，东昌府态度模棱两可。唯有沂蒙山区的几股义军，表示愿与我等遥相呼应，但要求我们提供部分粮草军械。”他顿了顿，“远水难救近火，且他们力量分散，难以直接支援济南。”
“也就是说，我们短期内，依然只能靠自己。”秦渊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苏墨点头，“而且必须在红衣大炮运抵之前，尽可能削弱清军，或者……找到克制火炮之法。”
“火炮笨重，转运不易，尤其是途经我军可能袭扰的区域。”秦渊走到沙盘前，目光锐利如刀，点向几条通往济南的必经之路，“李过，刘体纯！”
“在！”两人踏前一步。
“你二人各率五百精锐，多带火种、铁蒺藜，分头行动，前往此处、此处险要地段。”秦渊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两条路线，“不必与敌军硬拼，你们的任务就是袭扰其粮道，迟滞其炮队行程，焚毁其所能找到的一切可燃物资！记住，一击即走，绝不纠缠！”
“得令！”李过、刘体纯眼中燃起战意，轰然应诺。
“江兄，”秦渊看向阴影中的孤影剑客，“烦请你暗中跟随策应，若有机会……可尝试狙杀其押运军官，或那所谓的‘幽冥使者’。”他知道这个任务极其危险，但江辰无疑是执行此事的最佳人选。
江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抱剑的手紧了紧。
“玉罗刹姑娘，”秦渊最后看向那抹妖艳的红色，“玄阴教的消息，想必你比我们灵通。这‘幽冥使者’的底细，以及他们在山东的其他据点，不知姑娘可否……”
玉罗刹嫣然一笑，打断了他：“想让奴家当你的耳报神？可以呀，不过……”她拖长了语调，眼波流转，“秦将军打算用什么来换呢？”
秦渊看着她，目光平静：“姑娘想要什么？”
玉罗刹走近几步，几乎贴到秦渊身前，吐气如兰：“现在还没想好，先记下吧，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她说完，不等秦渊回应，便娇笑着转身，红影一闪，已消失在门外。
秦渊眉头微蹙，但并未多言。他看向苏墨和冲虚道长：“苏兄，道长，城内防务、工事加固、以及应对萨满邪术之事，就拜托二位了。尤其是如何防御重炮轰击，需尽快想出对策。”
苏墨与冲虚道长肃然领命。
众人领命而去，议事厅内只剩下秦渊与简心。
“秦大哥，你又要亲自涉险了？”简心担忧地看着他。
秦渊走到窗边，再次望向北方，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心儿，我没有退路。铁山营的冤屈要洗刷，死去的弟兄要安息，这济南城的百姓要活下去……所有这些，都需要力量。而这力量，不能只靠等待。”他缓缓握紧了拳，玄墨内力在掌心流转，带着刺骨的寒意与决绝的意味，“北望故土，路虽艰险，但必须有人去走。”
他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与窗外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染着墨色的利剑，孤直，锋锐，一往无前。
【下章预告】
秦渊北望故土，心结难解，决意主动出击。李过、刘体纯奉命出击，袭扰清军后勤；江辰孤剑暗行，目标直指幽冥使者与敌军首脑；玉罗刹情报不明，似另有所图。然玄阴教布局深远，高杰倒戈仅是冰山一角，山东境内暗流更凶。第一百九十八章 《战前寂静》，看秦渊的破局之策能否延缓清军重炮抵达？江辰的刺杀之行又将遭遇何等强敌？而在这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寂静里，济南城内，一场由玉罗刹带来的、关乎秦渊身世与玄阴教真正图谋的意外波澜，正在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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