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在近乎凝滞的低气压中,继续朝着南明离火境的方向缓缓行驶。窗外景色如画,暖雾蒸腾,青翠欲滴,却无人有心欣赏。
舱室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白茯苓被安置在窄榻上,苏见夏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用湿润的巾帕轻轻擦拭她额头的冷汗和嘴角残留的冰蓝血渍,眼圈通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陆时衍坐在榻边,修长的手指搭在白茯苓纤细的手腕上,凝神感知着她的脉象。他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冰魄绝神咒的脉象诡谲阴寒,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她的生机。方才的剧痛爆发和情绪激荡,无疑让这诅咒的侵蚀加剧了。
半晌,他才缓缓松开手,沉声道:“脉象虽乱,但生机……暂且稳住了。只是这诅咒之力太过霸道,又因情绪引动而爆发,损耗极大。需绝对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话音刚落,白茯苓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神先是有些涣散和茫然,过了片刻才慢慢聚焦。映入眼帘的是苏见夏满是泪痕的脸,和陆时衍担忧的眼神。
“……玄弋哥哥?见夏?”她的声音微弱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眼中却闪过一丝庆幸,“还好……不是那两个……讨人厌的家伙……”
她似乎连提起沈清辞和路无涯的名字都觉得费力,只用“讨人厌的家伙”代指,语气里充满了疲惫与疏离。
苏见夏见她醒来,又是心疼又是难过,握住她的手,哽咽道:“茯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白茯苓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却越过苏见夏,望向舱顶,眼神空洞而遥远。她没有回答疼不疼,而是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带着深深厌倦与渴望的语气,轻声说道:
“陆学长……见夏……”
“我想回家……”
“我想回医学院……我不想呆在这个破地方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里……好累……好烦……”
“那两个狗东西……”她顿了顿,似乎连骂人都没什么力气了,但语气里的厌恶清晰可辨,“一直对我……进行人格侮辱……人身攻击……”
她像是在对最信任的亲人,诉说着在外受尽委屈后,只想回到那个简单、纯粹、可以安心做自己的避风港。
苏见夏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知道,茯苓说的“医学院”和“家”,指的是她们穿越(或转世?)前所在的那个现代世界,那个没有神魔纷争、没有沉重责任、可以安心学习和生活的和平年代。
那是她们心底最深的眷恋,也是遥不可及的梦。
“见夏……”白茯苓忽然转过头,看向苏见夏,眼神里带着一丝迷惘和深藏的悲伤,“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讨论过的那句英文吗?”
苏见夏一怔。
白茯苓缓缓地、一字一句地,用英文念道:“I miss you.”
然后,她停顿了一下,眼中水光潋滟,又念道:“then I miss you.”
最后,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无尽的苍凉与释然:“but in the end… I miss you.”
苏见夏瞬间听懂了,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这不是简单的“我想你”。这是一句饱含了时光与情感的无奈叹息——初时,我想念你(I miss you);然后,我错过了你(then I miss you);最后,我终于……失去了你(but in the end, I miss you)。
她哽咽着,用颤抖的声音,将这句英文背后那令人心碎的中文意境,翻译了出来:
“邂逅初逢……长念成痴……”
“终成……陌路……各自天涯……”
是啊,她和沈清辞,何尝不是如此?千万年前的惊鸿一瞥,漫长的追随与痴念,到如今,伤痕累累,心死成灰,终于走到了……陌路天涯的结局。
舱室内,回荡着两个女子压抑的、破碎的哭泣声,交织着无言的伤痛与对逝去时光的追忆。
陆时衍沉默地看着她们,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是战神玄弋,也是穿越(或转世)而来的“陆学长”,他明白那份对“家”的渴望,也明白那份爱而不得、最终错过的锥心之痛。
过了好一会儿,苏见夏才勉强止住哭泣,看着白茯苓苍白脆弱的侧脸,一个深埋心底许久、却始终不敢问出口的问题,终于在这一刻,带着泪意和最后的探究,问了出来:
“茯苓……”
“他们两……路无涯和沈清辞……”
“你到底……爱着谁?”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白茯苓最后一道情感闸门。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苏见夏,眼中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却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否定与自嘲:
“都不爱!!”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积压了千万年的委屈、愤怒与自我欺骗的崩塌:
“我谁都不爱!!!”
陆时衍看着白茯苓这副情绪彻底崩溃的模样,叹了口气,替她回答了那个连她自己都不愿面对的问题。他看着苏见夏,声音平静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透彻:
“见夏,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白茯苓那即使崩溃、眼底深处依然藏着无尽痛楚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她一直爱着的……”
“是你前夫。”
“轰——!”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白茯苓强撑的伪装!
“没有!!”她尖叫着反驳,声音嘶哑破碎,“不要提他!!!”
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蜷缩起身体,泪水决堤般涌出:
“他比魔头更狗!!”
“在他的世界里……我永远……永远是第三者!!”
“是第三者!!”她反复强调着这个词,仿佛这样才能证明自己“不爱”的立场,才能掩盖那份深入骨髓的、不被认可的羞耻与痛苦,“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是!!!”
她哭得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将所有积压在心底的委屈、不甘、爱恨、绝望,全都通过眼泪宣泄出来。
舱内,哭声一片,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悲伤与无力。
而这一切,隔着薄薄的舱壁,清晰地传入了舱外那两个人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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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外走廊。
沈清辞和路无涯,如同两尊门神,一左一右,伫立在白茯苓舱室门外的两侧。方才舱内的对话,尤其是最后那番关于“爱谁”的哭喊与控诉,他们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清楚楚。
沈清辞背靠着冰冷的舱壁,仰着头,闭着眼。冰蓝色的长发有几缕散落在额前,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近乎毁灭的痛楚与寒冰。他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在他的世界里……我永远……永远是第三者!!”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是!!”
这些话,像是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他耳边回响,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希望都击得粉碎!原来在她心里,他们的关系,竟然被定义为如此不堪的“第三者”……而他,甚至无力反驳。因为过去千万年,在神界的规则和他自己的“不作为”下,她似乎……真的被置于了那个尴尬而屈辱的位置。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空洞而尖锐的剧痛,比任何神罚都要难以忍受。
而另一侧,路无涯斜倚着舱壁,血瞳幽深地望着前方虚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周身隐隐波动的魔气,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她一直爱着的……是你前夫。”
陆时衍的话,像是一根针,刺破了他某种不愿承认的猜测。果然……果然还是沈清辞。即便她哭喊着“都不爱”,即便她将沈清辞贬低得一文不值,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痛楚与绝望,恰恰证明了那个人在她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爱之深,恨之切。
不爱?呵……自欺欺人罢了。
但路无涯并不在意。爱又如何?恨又如何?他路无涯看中的东西,从来不在乎她心里装着谁。他要的,是她这个人,是她的未来,是她的……全部。
他缓缓站直身体,血瞳转向对面闭目忍受痛苦的沈清辞,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开始了新一轮的“互怼”:
“听见了么,青珩?”
“她说,在你的世界里,她永远是‘第三者’。”
“真可怜啊……堂堂主神,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只能让她承受这种屈辱的名分。”
沈清辞猛地睁开眼,冰蓝色的眼眸中寒光乍现,冷冷地看向路无涯。
路无涯却不惧,继续嘲讽道:“哦,对了,差点忘了。你好像……还有一位‘名正言顺’的妻子呢?”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学着白茯苓和苏见夏对话中的用词,一字一顿,如同凌迟:
“揽月神女……对吗?”
“你的妻子,是揽月。”
“生生世世……”
“永生永世……”
他每说一句,沈清辞周身的寒气就浓重一分,脚下的冰晶地面都开始蔓延出细密的裂纹。
“所以,”路无涯血瞳中闪烁着恶意的光芒,给出了最终的、也是最伤人的结论,“你口中所谓的‘妻子’……不过是个笑话。一个连自己心意和婚姻都无法自主的懦夫,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宣称她是‘你的人’?”
“不被认可的妻子……啧,真是可悲。”
这番话,精准地刺中了沈清辞心中最深的痛处与逆鳞!
“路、无、涯!”沈清辞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摩擦,带着滔天的怒意与杀机,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冰霜迅速凝结!
眼看新一轮、更激烈的冲突即将爆发,舱内那压抑的哭声和舱外这剑拔弩张的杀意,将飞舟内的气氛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而飞舟,依旧无知无觉地,载着这一船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与汹涌杀机,朝着那片火焰与秘密之地,坚定不移地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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