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洞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凝结着极致的专注与无声的惊险。三股力量如履薄冰般在白茯苓枯竭的躯体内缓慢运行,试图将那已然黯淡的生命之火重新点燃。
不知过了多久,陆时衍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却不敢有丝毫分神。苏见夏脸色苍白如纸,引导簪子反哺的过程对她心神消耗巨大,握着白茯苓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路无涯构筑的“生命魔茧”散发着稳定的微光,小心翼翼维系着那一线微弱的胎息。沈清辞渡入的神力与魂力最多,脸色已近乎透明,冰蓝色的眼眸却始终一瞬不瞬地锁着怀中人,感受着她那几乎消失的气息一点点、极其缓慢地重新变得清晰了些许。
终于,当日光透过冰洞裂隙,洒下第一缕苍白的光线时,陆时衍紧绷的脊背终于微微一松,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暂时……稳住了。”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浓的疲惫,“性命无虞,灵胎也吊住了那口气。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但什么?”路无涯血瞳紧盯,魔茧依旧维持着,不敢撤去。
陆时衍神色复杂地看着白茯苓:“她本源亏空太甚,神魂受损极重,尤其记忆区域……受‘噬魂引’毒素侵蚀,又经历献祭时的剧烈冲击,恐怕……”他顿了顿,艰难吐出判断,“记忆会出现混乱、缺损,甚至……可能退回某个阶段,或者以某种扭曲的方式呈现。而且身体极度虚弱,需要漫长的时间调养,修为……恐怕十不存一。”
沈清辞闭了闭眼,手臂却将白茯苓搂得更紧,声音低哑:“只要活着……就好。”
活着,就有希望。
苏见夏松了口气,却因心神一松,眼前发黑,差点晕倒,被陆时衍及时扶住。
又过了半日,在持续温和的滋养下,白茯苓的脸色终于不再是死灰,有了一丝极淡的生气,呼吸也变得绵长均匀,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断断续续。她似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或者说,是一种修复性的昏迷。
众人这才敢稍稍放松。路无涯谨慎地维持着魔茧,沈清辞也持续输送着温和的神力,但已不必像最初那样倾尽全力。陆时衍给苏见夏喂下丹药,自己也调息恢复。
玄冰洞内暂时恢复了寂静,只有力量流淌的微光。
然而,这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第三日清晨,白茯苓的睫毛忽然剧烈颤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呓语。
一直半揽着她、几乎未曾合眼的沈清辞立刻察觉,冰蓝色的眼眸瞬间聚焦:“茯苓?”
白茯苓的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在抵抗什么痛苦或混乱,嘴唇翕动,声音断断续续:“……酒……好酒……再来……一坛……”
众人:“……” 这什么情况?
紧接着,她竟挣扎着要坐起来,眼睛还闭着,手却胡乱在空中挥舞:“……扶……扶本后起来……本后……还能喝……”
苏见夏连忙凑近,轻声唤:“茯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白茯苓的动作顿了顿,似乎听到了声音。她极其缓慢地、带着迷茫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濒死时的浑浊黯淡,却也不是众人熟悉的、或冷冽或慵懒的暗红明眸。而是一种氤氲着水汽的、雾蒙蒙的、带着十足迷茫和……某种奇异兴奋的亮光。脸颊上甚至泛起了一丝不正常的、醉醺醺般的红晕。
她眨了眨眼,目光先是茫然地扫过近在咫尺的苏见夏,含糊地嘟囔:“见……见夏小宝贝?” 语气亲昵又带着点撒娇的黏糊。
苏见夏一僵,这语气……怎么那么像茯苓以前偶尔喝高了的样子?
然后,白茯苓的目光慢吞吞地移开,落在了她身侧、正扶着她、脸色苍白却难掩关切的沈清辞脸上。
她盯着那张俊美无俦、却因憔悴和担忧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看了好一会儿,雾蒙蒙的眼睛里渐渐亮起一种近乎惊叹的光芒。
“咦?”她歪了歪头,白发随着动作滑落肩头,她似乎毫不在意,反而伸出那只依旧枯瘦、却因沈清辞神力滋养而不再干瘪得吓人的手,指尖颤巍巍地,轻轻戳了戳沈清辞的脸颊。
触感微凉,光滑。
“好……好看的小哥哥……”她忽然咧嘴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一种傻气又纯然的天真,与平日里或冷艳或讥诮的笑容截然不同,“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呀?”
沈清辞身体骤然僵住,冰蓝色的眼眸里翻涌起惊涛骇浪,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语气……这称呼……
白茯苓却自顾自地点点头,仿佛确认了什么,脸上的红晕更甚,甚至带着点娇羞,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沈清辞鼻尖,吐气如兰(虽然气息依旧虚弱):“我想起来啦!你又来请我喝酒啦?这次……带了什么好酒呀?” 她眨眨眼,眼神迷离,“光喝酒……多没意思……来,亲一个~”
说着,竟真的噘起嘴,朝着沈清辞的嘴唇就要亲过去!
沈清辞:“!!!”
苏见夏:“!!!”
陆时衍:“!!!”
路无涯:“……?!” 魔茧都波动了一下!
就在那干裂的唇即将碰到沈清辞的瞬间,白茯苓的动作忽然顿住。她的目光被旁边另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吸引,慢吞吞地转过头,看向了另一侧脸色已经黑如锅底、血瞳里情绪剧烈翻腾的路无涯。
她盯着路无涯那双标志性的赤红眼眸看了几秒,脸上的迷茫变成了另一种恍然,甚至还带着点惊喜。
“呀!红眼睛的小哥哥!”她欢快地叫了一声,完全无视了路无涯周身散发的可怕低气压和沈清辞僵硬如石的状态,试图朝他那边探身(被沈清辞下意识搂住没成功),“你也在这里呀?好巧哦!你们……是一起请我喝酒的吗?还是……” 她眼珠转了转,露出一个自以为很机灵、实则傻乎乎的笑容,“你们……是兄弟?长得都这么好看!”
路无涯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血瞳死死盯着沈清辞怀里那个笑得一脸蠢相、言语荒唐的白茯苓,又看看沈清辞那副震惊到失语的样子,一股邪火混着荒诞感直冲天灵盖。
“白、茯、苓!”路无涯从牙缝里挤出她的名字,魔气隐隐浮动,“你给本尊看清楚!我是谁?!”
白茯苓被他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委屈地撇撇嘴:“凶什么嘛……红眼睛的小哥哥还是这么凶……” 她小声嘀咕,然后又看了看沈清辞,又看了看路无涯,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仿佛在努力回忆什么。
沈清辞和路无涯在这一刻,眼神诡异地交汇了一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和确认——这不就是当年白茯苓(或泠音)喝得酩酊大醉后,对他们胡言乱语、调戏骚扰时的模样和称呼吗?!“好看的小哥哥”、“红眼睛的小哥哥”……这些尘封在记忆深处、属于他们之间隐秘过往的醉话,怎么会在此刻,从这样一个苍老虚弱、记忆理应受损的她口中说出?!
就在这时,白茯苓似乎想抬手揉揉发胀的额头,却无意间瞥见了自己那只抬起的手——虽然不再枯瘦如柴,但皮肤依旧松弛,布满皱纹,指节也不再纤细柔美。
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后,她慢慢把那只手举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脸上的迷茫和醉意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恐取代。
“这……这是谁的手?”她声音开始发抖,雾蒙蒙的眼睛里迅速蓄满泪水,“怎么……这么难看?这么老?”
她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皮肤和深刻的皱纹。“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她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带着哭腔,挣扎着想要挣脱沈清辞的怀抱去照镜子(虽然冰洞没有镜子),“这不是我的脸!不是!”
“茯苓,冷静点!”苏见夏急忙抱住她安抚,“你生病了,刚刚好一点,会慢慢恢复的,别怕!”
“呜呜……骗人……”白茯苓却哭得更大声了,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这么丑……我还怎么和见夏小宝贝一起出去玩……怎么找好看的小哥哥和红眼睛的小哥哥喝酒……”
她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逻辑混乱,却将内心的恐慌和对外貌的在意表露无遗。那份属于“白茯苓”或“泠音”深入骨髓的、对自己容貌的骄傲,即使在这种意识混乱的状态下,也依然鲜明。
沈清辞心如刀绞,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不断低声安抚:“不丑,茯苓不丑……会好的,我一定会让你恢复原样……”
路无涯看着哭得稀里哗啦、言行幼稚又荒唐的白茯苓,再大的火气也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力与痛楚取代。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血瞳中情绪复杂难言。这算什么?毒性后遗症?记忆错乱?还是……她潜意识里某些被封存或扭曲的东西,以这种方式爆发了出来?
陆时衍上前,再次仔细探查白茯苓的脉象和神魂,眉头紧锁:“神魂波动异常活跃却混乱,记忆区域有明显损伤和错位迹象。‘噬魂引’对执念和情感的放大效应,可能在她献祭时与部分记忆碎片纠缠,导致了现在这种……类似于‘醉态’且记忆倒退、混乱的表现。她现在的认知和行为,可能混合了不同时期、不同情境下的碎片,尤其可能突出了某些……情感强烈的记忆点。”
他看了一眼沈清辞和路无涯,未尽之言很明显——她此刻表现出的,恐怕是她潜意识深处,对与他们相关某些“轻松”或“暧昧”时刻的扭曲记忆,混合了中毒后对自身状态(衰老)的恐惧。
“能治好吗?”苏见夏急切地问。
“需要时间,慢慢调理神魂,补充本源,或许能逐渐恢复。但也可能……有些记忆永久受损,或者性格发生某些改变。”陆时衍沉声道,“当务之急是稳住她的情绪,她现在身体太虚,不能激动。”
正说着,哭累了的白茯苓抽噎声渐小,大概是身体太过虚弱,加上情绪大起大落,竟然又靠在沈清辞怀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眼角还挂着泪珠,嘴里还含糊地念叨着“……要变漂亮……喝酒……小哥哥……”
洞内众人看着这荒诞又心酸的一幕,一时无言。
沈清辞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将她小心放平,盖好薄被。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沉淀下化不开的痛楚与决心。
路无涯收回魔茧(灵胎情况暂时稳定),血瞳盯着白茯苓沉睡中依旧蹙眉的容颜,又看了看沈清辞,冷哼一声,却也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洞口,背影显得有些烦躁和……茫然。
苏见夏疲惫地坐在地上,靠着冰壁,看着好友变成这般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陆时衍则开始整理药具,思考着下一步的调理方案。
白茯苓的命是捡回来了,但前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也……更加“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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