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片被点燃的星河图谱,很快就暴露出了它致命的缺陷。
小满的指尖在平板上划过一道冰冷的直线,将后台数据精准地切割开来。
申请“暗灶联盟”的数量在一周内暴增百分之四百,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初创项目狂喜的数字。
但当她将申请人的地理位置信息导入地图后,那片璀璨的星河瞬间黯淡了下去。
百分之八十三的光点,密集地闪烁在被默认折叠的三四线城市,甚至是大片标记为乡镇的区域。
这意味着,对于每一个渴望复燃的火种而言,从家门到认证点的距离,是一张昂贵的车票,一笔不菲的住宿费,是一道看不见却足以压垮骆驼的隐形门槛。
“我们不能只等火来找锅,得把锅送到火边。”小满的声音在深夜的会议室里异常清晰,像一颗石子投进死寂的池塘。
苏晚星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目光从数据图上一扫而过,像是将军在审视一张战役地图。
她的决断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魄力:“那就造车。”她伸出手指,在屏幕上那片最偏远的星点上重重一点,“一辆移动的认证车,就叫‘野火牌’。车上要有灶,能炒菜;要有屏幕,能讲课;还要有独立的隔间,能做心理评估。”
小满连夜爆肝,绘制出的改装方案像一头吞金巨兽,预算远远超出了联盟的流动资金。
当她把那串天文数字发给苏晚星时,得到的回复只有一张银行转账截图。
苏晚星刚刚到手的个人综艺代言费,一分不剩,被直接划进了联盟账户。
附带的文字简短而滚烫:“先烧火,再算账。”
第一辆“野火号”驶入西南群山时,像一头色彩鲜明的钢铁猛兽,闯入了这片被时光遗忘的寂静之地。
当地一位烧伤后退隐了十年的老厨师,每天都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远远地站在山坡上观望,他手臂上狰狞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蜡质的光,让他始终不敢靠近那辆崭新得刺眼的车。
小舟注意到了他。
他发现,每天傍晚,老人都会在自家那个早已废弃的土灶前坐上一会儿,目光空洞,但右手却会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那只锈迹斑斑的锅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
小舟用手机悄悄录下了这一幕。
当晚,苏晚星就在营地支起了直播设备,进行了一场名为“老灶灰复燃实验”的直播。
她没有指名道姓,只是对着镜头,将一捧冰冷的灶灰堆起,然后用最原始的火绒和火石,耐心地尝试点燃。
火星一次次熄灭,她却不急不躁,缓缓说道:“有些火,不是灭了,只是藏进了灰里。它们在等一阵风,或者等一个敢于伸手去拨开灰烬的人。”
直播的信号覆盖了整个小小的村落。
山坡上那间漆黑的屋子里,老人盯着手机屏幕,浑浊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闪烁。
他沉默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野火号”的营地外就多了一个身影。
老人端着一口铁锅,步履蹒跚地走来。
锅里的腊肉炒饭,米粒有些焦黑,显然火候失控,却散发着一种野蛮而霸道的香气。
他把锅递到苏晚星面前,嘴唇嗫嚅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沙哑的话:“我……还能再试一次吗?”
随车同行的陆野,负责的是整个项目中最为棘手的“创伤后厨艺重启”模块。
他发现许多厨师的症结并非技艺,而是心理。
一场大火,一次意外,足以让一双曾颠勺如飞的手,在握住刀柄的瞬间便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为此,他设计了一套“盲握训练”。
他让一位因火灾失明、从此一蹶不振的年轻厨师蒙上眼睛——虽然他本就看不见,但这个仪式性的动作,是在隔绝他内心的黑暗。
陆野将不同材质、不同温度的锅具递到他手中,让他仅凭手感和锅壁传来的震动,去判断油温,去倾听食材下锅后那一声“刺啦”的爆鸣。
“忘掉你的眼睛,”陆野的声音低沉而稳定,“你的手,你的耳朵,它们才是你的眼睛。你看不见火,但火认得你。”
当第一盘“听火炒菜”出锅时,年轻厨师颤抖着摘下眼罩,泪水早已流了满面。
他看不见自己作品的色泽,却能清晰地“闻”到那股久违的锅气。
阿青在一旁将整个训练过程的要点、口令和关键反馈,一丝不苟地录入“野火学院”的线上课程库。
在课程标题上,她郑重地标注道:“非视觉烹饪——适用于所有感官受损者。”
与此同时,远在几千公里外的小满,在后台有了惊人的发现。
一个地级市的人社局,竟主动发来邮件,申请将“火种信用系统”作为数据接口,他们打算将“野火认证”正式纳入当地的职业技能补贴名录。
小满瞬间意识到,这是一道撕开政策壁垒的突破口。
她没有丝毫耽搁,立刻联合了另外两个已有“暗灶联盟”成员的地区政府,共同发布了一份《民间火种扶持计划》。
计划承诺为通过“野火认证”的厨师,提供创业场地租金减免、小额无息贷款,甚至打通与地方医保的衔接,为他们的心理创伤治疗提供支持。
消息一经公布,那些原本还在谨慎观望的连锁餐饮品牌,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纷纷主动上门接洽合作。
仅仅一周,“暗灶联盟”的线下合作门店就新增了十二家,并且无一例外,全部位于非一线城市。
野火,已成燎原之势。
返程的“野火号”上,车轮滚滚,碾过崎岖的山路。
苏晚星借着车内昏黄的灯光,整理着这次下乡的学员档案。
她翻到那位山区老厨师的评估表,在“未来目标”那一栏,看到了一行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字:“开个小摊,让我孙女吃上我炒的饭。”
她用手机拍下这句话,发到了联盟的内部核心群里,并附上了一段话:“我们不是在搞什么惊天动地的革命,我们只是在修路。修一条让每个想点火的人,都能找到柴、都能走下去的野路。”
陆野靠在颠簸的车窗边,望着窗外远山之巅升起的袅袅炊烟,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边的苏晚星说:“这条路,该叫‘晚星道’。”
车内的通讯器突然响起,是小满发来的加密通讯请求。
苏晚星接通后,小满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凝重:“晚星,刚收到一个无法追踪来源的邮件,指名要发给你。”
苏晚星打开邮件,里面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和一个地理坐标。
照片的画面极具冲击力,那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废弃厂房,巨大的钢铁烟囱沉默地刺向灰色的天空,锈迹斑斑的管道像是死去巨兽的骸骨,处处弥漫着一股工业时代的悲凉和死寂。
紧接着,一条短讯息弹了出来,发信人未知。
“听说你们擅长让死灰复燃。敢不敢来这里,点燃一座城的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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