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大人们各忙各的去了。林凛被指派带着妹妹林漺在院子里玩。阳光很好，晒得人暖洋洋的。林漺摇摇晃晃地追着一只小黄鸭（真鸭子），咯咯直笑，全然不知姐姐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依姐……依姐，鸭鸭……” 林漺扑过来，抱住林凛的腿，仰着粉嫩的小脸，口水沾湿了林凛的裤脚。
林凛弯腰把妹妹抱起来，感受着怀里小人儿的柔软和温暖。这就是她要守护的，最简单也最珍贵的理由。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自己身上的变化，以及那艘“蛟龙二号”和所谓的“契约”到底意味着什么。爷爷的身体经不起再次折腾了，而暗处的眼睛，不知还有多少。
“走，依姊（姐姐）带汝去睇（看）大鹅。” 林凛抱着妹妹往屋后走，那边挨着堂叔公林敬魁家的院子，养着一群大白鹅，是防蛇的好手。
刚绕过屋角，就听见堂叔婆高仁芳爽朗的笑声：“哎呀，是依凛和依漺啊！快来快来，堂叔婆今日磨了豆浆，做了豆腐脑，正热乎着！”
堂叔婆提着个木桶从厨房出来，桶里是嫩汪汪的豆腐脑。她是个利落人，虽然年纪不小了，但精神矍铄，尤其一双眼睛，经历过岁月沉淀，看人看事都透着一股了然。就是这双手，当初把溺水的林凛从河里倒提了上来，救了她一命。
“婶婆！” 林凛乖巧地叫人。林漺也学着姐姐的样子，含糊地喊：“婆……婆……”
“真乖！” 堂叔婆放下桶，伸手摸了摸林漺的脸蛋，又看向林凛，目光在她手腕处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依凛近日气色红润，看来是大好了。” 她语气平常，就像在说天气。
“嗯，多谢婶婆挂心。” 林凛心里却是一动。堂叔婆是除了自家人外，唯一明确知道她“死里逃生”的人，而且堂叔公林敬魁是溪山中学校长，见识广博，堂叔婆自己也是极有智慧的人。他们……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来，端一碗去给依公依嫲尝鲜。” 堂叔婆舀了两碗豆腐脑，撒上虾米、紫菜、酱油和几滴香油，香味立刻窜了出来。她状似无意地闲聊：“昨日暝（昨晚）睇见依公去祠堂边散步，近日秋风大，爱注意保暖啊。”
林凛接过碗，道了谢。堂叔婆这话，听起来是寻常关心，但点明了“祠堂边”和“昨晚”。她是在暗示什么吗？
端着豆腐脑往回走，林凛心里盘算着。或许，可以从堂叔婆这里旁敲侧击一下。毕竟，堂叔公家也住在祖祠右侧边，对祠堂周围的动静最是清楚。
中午时分，林丕和从镇上回来了，脸色有些凝重。他先去林敬波房里低语了一阵，然后出来对曹浮光说：“郑闽的追悼会后天开，说是因公殉职。外面传是……海事纠纷。”
这说法，显然是为了掩盖真相。林凛想起那晚爷爷的话，郑闽是为了钱出卖了“蛟龙计划”，导致了十七位同志的牺牲。他的死，是爷爷清理门户。只是，这背后的恩怨情仇，注定只能埋藏在黑暗里。
“依爸，” 林凛趁着林丕和喝水的功夫，凑过去小声问，“祠堂石狮子那边，最近有什乇（什么）特别无？”
林丕和放下茶杯，看了看女儿，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莫去那边耍（玩），那边……近日不安宁。” 他顿了顿，补充道，“尤其暝晡（夜晚）。”
爸爸的警告坐实了林凛的猜测。地下基地或许并未完全封闭，或者，那晚的动静引来了别的什么。
下午，林凛借口找堂叔婆家年龄相仿的堂妹林羡玩，又溜达到了堂叔公家。林羡才几个月大，还在襁褓中，林凛主要是想找机会和堂叔婆说话。
堂叔婆正在院子里晒菜干，见林凛来了，笑着招呼她吃新炒的花生。
“婶婆，” 林凛一边剥花生，一边装作好奇地问，“咱林家祖上，是不是出过什乇（什么）大人物啊？我听依公讲古（讲故事），好像讲过……龙什乇的？”
堂叔婆晒菜干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了看林凛，笑容意味深长：“伲央噢（小孩）也爱听古啊？咱林家祖上，据讲是跟海龙王有点缘分。老早老早以前，有祖宗救过受伤的海龙，后来林家行船出海，就比别人顺当些。都是古早人讲笑的啦。”
海龙王？缘分？林凛心里琢磨着这话。是纯粹的民间传说，还是对“蛟龙计划”的一种隐晦表述？
“那……咱家祠堂的石狮子，为什乇（为什么）左眼有个窟窿？” 林凛继续试探。
堂叔婆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林凛，目光变得有些深远：“那个啊……老辈人讲，是钥匙孔。不过，钥匙早就不见咯。依凛啊~”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告诫，又有几分深意，“有些东西，该现世的时候自然会现世，莫要强求。就像这地里的花生，时候未到，硬挖出来，也是瘪的。”
这话几乎挑明了！堂叔婆不仅知道，还在提醒她不要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热情的声音：“仁芳婶！偎（我）来还簸箕！” 是借住在仁芳婶婆邻居的三表婶陈鸣！她穿着白底蓝点的确良衬衫，黑色长裤，挎着个医药箱，显然是刚出诊回来。她现在是村里的赤脚医生，谁家有头疼脑热都找她。可那晚在海底，林凛分明看见照片上穿着海军军装、英姿飒爽的她！
“是依鸣啊，快入来（进来）坐！” 堂叔婆笑着招呼。
三表婶走进院子，看到林凛，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依凛也在啊~正好，我寻汝依嫲有点事体，讲是她近日睡眠不好，我摘了点安神的草药。”
林凛的心跳漏了一拍。三表婶此刻的笑容如此自然亲切，与记忆中那个冷静持针、说出“用这三根针，同时刺入膻中、百会、涌泉”的海军女兵形象，简直判若两人。她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她此刻来找依嫲，真的只是为了送草药吗？
“依鸣婶。” 林凛压下心中的波澜，乖巧地叫人。
三表婶走过来，很自然地拉起林凛的手看了看：“气色不错。就是手指有点凉，早晚要多穿件衫。” 她的指尖温暖干燥，落在林凛的手腕上，恰好覆盖了那片龙鳞印记。林凛感到印记似乎微微热了一下。
是巧合吗？
三表婶的目光与堂叔婆飞快地交流了一下，随即松开手，笑道：“我去寻美娇嫲（林凛奶奶）了。依凛，得闲（有空）来卫生所玩，依婶那里有糖。”
看着三表婶走向自家屋子的背影，林凛心中的疑团更大了。这些身边最亲近的人，似乎共同守护着一个巨大的秘密，而她自己，正不知不觉地成为这个秘密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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