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的道别声在暮色中渐渐消散。长崎素世独自站在月之森气派的大门前,看着朋友们各奔东西,然后转身,朝电车站的方向走去。
她的步伐比平时轻快些许。手提包在手中规律地晃动。
傍晚的风吹起她深棕色的长发,她伸手将发丝别到耳后,在校外的人眼里,这就是名门学校的大小姐所具备的优雅姿态。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素世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明亮。
母亲:「想吃卷心菜呢。」
这是相当简单的一句话,但素世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她单手敲击屏幕,拇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移动
「交给我吧!」
点击发送。
她几乎能想象出母亲看到这条消息时的表情,也许还会露出一个微笑,想着“素世最好了”。
这个想象让素世的心情更加明亮。
确定了今晚的菜谱,她继续朝电车站走去。两分钟后,手机再次震动。
母亲:「期待~!」
看着母亲发来的消息,素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三分钟后,又一条消息:
「下班后联系你」
素世盯着这几行字,指尖轻轻拂过屏幕。这种间隔几分钟的回复在母亲的工作日里几乎是从未有过的奢侈。
往常的消息往往要隔上一两个小时,甚至更久,等她回复时,素世常常已经做完作业准备睡觉了。
今天不一样。今天真的有可能一起吃饭。
素世将手机放回口袋,顺便将期待的心情放进自己的心里。
前往车站的路上会经过车站附近的商业街。
傍晚时分,店铺纷纷亮起灯光,食物的香气从各家餐厅里飘出来。
素世路过一家咖啡店,橱窗里贴着色彩鲜艳的海报“彩虹慕斯雪!”
海报上的甜品层层叠叠,从紫色渐变到红色,从海报上的介绍,素世了解到了这个彩虹慕斯雪是一种冰沙。
刚才吹奏部的练习结束之后,好像就有朋友提到这个。
素世在橱窗前停留了大约三秒。
她看着海报上那个色彩斑斓的甜品,看着店内暖黄色的灯光和几对学生模样的客人,她们正凑在一起品尝彩虹慕斯雪,用长长的勺子挖着,脸上带着笑。
然后她移开视线,继续向前走。
不是素世不感兴趣,只是现在,她的心思都在别处。
在一个365平的空旷公寓里,在一个可能今晚会实现的约定里,在一句简单的“想吃卷心菜呢”里。
电车站到了。素世刷卡进站,踏上自动扶梯。下班高峰期已经过去,车厢里不算拥挤。
她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手提包立在自己的背后。
车窗外的城市正从白日的忙碌转向夜晚的宁静。夕阳在西边的天空染出一片温暖的橙色,云层被镶上金边。
素世再次点开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的脸上。她仔细看着与母亲的聊天记录,从头到尾,从今天早上到刚才。
确认没有遗漏任何消息,确认母亲没有对晚餐提出更多要求。
然后她息屏,将手机握在手中,转头看向窗外。
夕阳的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在她的制服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不知是什么心理在作祟,素世竟然觉得眼前的夕阳也是那样的温暖,一点都没有像课文里说的那样哀伤。
古典文学课上,老师讲解过许多关于黄昏的诗歌,那些诗句里总是充满了离别、衰老、时光流逝的哀愁。
但她看到的夕阳不一样。它是温暖的,是充满希望的,像是某个美好夜晚即将到来的预告。
也许是因为今天收到了母亲的承诺,也许只是因为——她需要它温暖。
电车平稳行驶,窗外的风景从商业区逐渐转变为住宅区。
一栋栋公寓楼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每个窗户后面都是一个家庭,都在准备晚餐,都在等待家人归来。
素世的目光扫过那些灯光,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既不是羡慕,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模糊的认同感。
她也在这趟回家的列车上,也有人在等她——至少今晚,应该是这样的。
到站的广播响起。素世起身,拎起手提包和书包,随着人流下车。车站离她家还有一段距离,需要步行十分钟,途中会经过一家小型超市。
傍晚的超市比白天安静。主妇们已经采购完毕回家准备晚餐,现在店里大多是下班顺路来买东西的上班族,以及像她这样的学生。
素世轻车熟路地走向蔬菜区。但货架前却不见熟悉的绿色身影。
素世停下脚步,眼睛在货架上搜寻。莴苣、菠菜、西兰花、胡萝卜……各种蔬菜整齐排列,唯独没有那个圆润的、叶片紧实的形状。
她的目光落在货架边缘一个小小的标签上「卷心菜售罄」
素世怔怔望着空荡荡的货架,指尖无意识蜷进掌心。
晚餐的期待像被戳破的气泡,噗的一声,碎了。刚才一路上积累的所有轻快、所有温暖、所有希望,在这一瞬间泄了气,只剩无声的沮丧在胸腔弥漫。
卷心菜。母亲说想吃卷心菜。这是今晚晚餐的核心,是那个约定的具体形状。
没有卷心菜,这顿晚餐就不完整,这个约定就失去了它最重要的载体。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脑子里快速计算着:下一家超市在一公里外,走过去需要十五分钟,买菜,再走回来,再坐电车回家……
母亲说“下班后联系你”,如果她正在回家的路上,如果她比预期更早结束工作……
“同学,是不是想买卷心菜?”
一道男声从身侧传来。
素世迅速挂起月之森式的得体微笑转头,即使内心慌乱,表面依然从容。
“是的。”她的声音轻柔而礼貌。
目光却不由自主滑向对方手边。
那是个少年,看起来和她年龄相仿,穿着好像是隔壁秀知院的校服,手里提着一个空的购物篮。
他的指节干净修长,但购物篮里空空如也,没有她渴望的翠绿菜叶。
希望落空。素世仍维持唇角弧度,轻轻摇头:“没事的,我去其他超市看看。”
“最近的超市在一公里外,晚餐来得及吗?”
少年扫过她身上的制服,应该是确认了她的身份。
这个问题戳中了素世最担心的部分。她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来不及。如果母亲真的早回家,如果她需要走那么远去另一家超市,很可能就来不及了。可是如果换别的菜……母亲说想吃卷心菜。
她看着空荡荡的货架,第一次感觉到某种无力。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棵卷心菜。但对今晚的她来说,这颗卷心菜就是全部。
少年看着她沉默的侧脸,突然转身走向穿红围裙的店员。那是个年轻女孩,正在整理旁边的货架。
“请问卷心菜还有库存吗?”少年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店员抬起头,对上少年的目光,但好像认出了这位少年一般惊讶地捂住了嘴
“啊,可能后面仓库还有……我去看看。”她放下手中的商品,转身钻进写着“员工专用”的门后。
素世惊讶地睁大眼睛。
她没想到可以这样问,更没想到对方会主动帮忙。
“需要几颗?”少年回身问她。
“一颗就好!”素世脱口而出,随即为自己的失礼微红了脸。
她应该先说“谢谢”,应该更礼貌,但那一刻,她只是急切地想要那颗卷心菜,想要挽救今晚的晚餐。
店员从仓库里出来了,手里捧着一颗圆润的卷心菜。叶片紧实,颜色鲜绿,最外层的叶子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在超市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我预留的,就给柒月老师了。”店员笑着说。
少年自然地接过卷心菜,转身递给素世。他的动作很随意,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但对素世来说,这颗卷心菜重若千钧。
她双手接过,这颗意外拯救晚餐的蔬菜,这颗在绝望时刻突然出现的卷心菜,此刻成了她全部希望的具象。
素世郑重地欠身,那是标准的十五度鞠躬:“非常感谢!请问该如何答谢您?”
“不必。”少年的目光转向超市另一端的糖果区,“其实我是来买糖的,能指个路吗?”
素世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当然。糖果区在……请跟我来。”
她拿着装有卷心菜的袋子走在前面,少年跟在她身侧半步之后。超市的荧光灯均匀地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两人淡淡的影子。
素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地走向糖果区。
糖果区是超市里色彩最鲜艳的区域。货架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各种包装精美的糖果袋。
“就是这里了。”素世轻声说。
少年点点头,开始在货架前挑选。素世站在一旁,手里还拿着那颗卷心菜,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离开,还是该等待。
她看着少年侧脸。没有刻意打理,有几缕散在额前。眼睛是灰色的,盯着货架时微微眯起,显得很认真。
他应该是秀知院的学生,这种具有辨识度的校服就看得出来。
素世低头看着手里的卷心菜。叶片上的水珠微微沾湿了她的制服前襟,留下深色的印记。她本来应该去结账离开。
但她没有动,只是站在那里,等待着。
终于,少年选好了。购物篮里放着五六种不同的糖果,有包装精致的巧克力,也有普通的硬糖。他走向收银台,素世跟在后面。
结账的队伍不长。少年先结,素世在他后面。
然后,在出口处,少年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从塑料袋里取出一个糖果袋子,打开,取出一颗糖。
那是颗方糖,透明的包装纸里可以看见糖体上印着精致的花纹——仔细看,是红茶的纹样,茶叶舒展开来的形状。
少年将这颗糖放进素世掌心。
他的嘴角扬起极淡的弧度,几乎看不出来,但眼睛里有种温和的光
“希望小小的插曲不会耽误到你的时间。”
素世愣住了。她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糖。方糖很小,躺在她的掌纹中央,包装纸在超市的灯光下微微反光。
红茶纹样很精致,像是高级茶室里会用的那种糖。
她抬起头想说什么,但少年已经转身离开了。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超市出口的人流中,深色校服融进暮色里,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素世站在原地,左手抱着卷心菜,右手掌心躺着那颗红茶糖。糖在微微发烫——不,是她的掌心在发烫。
刚才的焦虑、紧张、绝望,然后是突如其来的帮助,最后是这颗意料之外的糖。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让她的心跳还没有完全平复。
“下一位顾客?”收银员的声音传来。
素世回过神,迅速走上前。她将卷心菜放在台面上,从钱包里拿出钱。
整个过程中,她的右手一直小心地握着,没有让那颗糖掉出来。
走出超市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路灯亮起,街道被笼罩在温暖的光晕中。素世提着环保袋朝家的方向走去。
她的右手依旧拿着得到的糖果,指尖轻轻摩挲着那颗方糖。包装纸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最终素世还是小心地将糖放进了手提包的内侧口袋,和乐谱、笔记放在一起。然后她继续走向家的方向,脚步恢复了平时的节奏。
(就像以前对辉夜的一样,对于柒月来说,他这么做,不过是随手完成了祥子“把糖分给别人”的小小嘱托罢了。)
素世的家在一栋豪华公寓楼里,安保严格,设施完善,视野开阔。
大楼有四十五层,她家在顶层。
——正如其他学校的女生对于月之森学生家境的固有印象一样,我拥有着富裕的生活.
这个想法伴随着她的脚步。
在五年级母亲和父亲离婚进入连轴转工作的两年之后自己即将升上初等部的时候,她就和母亲搬离了原本居住的窄小公寓楼搬进了这所豪华公寓里。
搬家那天,素世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仰头看着挑高的天花板,感觉自己的声音都会被这空旷吞噬。
母亲抱着她说:“将~这里就是新家了。妈妈干得不错吧。”
但“家”这个词,对素世来说始终有些陌生。一个地方要成为家,需要的不是面积,不是装修,不是昂贵的家具。
需要的是人,是声音,是生活的痕迹,是晚餐时围坐在一起的温度。
好吧,即便是现在,素世也不能说自己一样完全适应了在这空旷的屋子里的生活。
她走进公寓大堂。大堂出现的工作人员对着素世问好“晚上好,长崎小姐。”
“晚上好。”素世回以微笑,走向专属电梯。
这部电梯只通往顶层,需要刷卡才能启动。她掏出钥匙卡,刷过感应区,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电梯缓缓上升,数字跳动:10,20,30,40……轻微的失重感。
黄铜的指针摆到最右侧,代表45楼到了。电梯门打开,面前是铺着深色地毯的走廊,两侧只有两扇门——她家和对面的空置单位。
素世走到自家门前,输入密码。电子锁发出轻微的“滴滴”声,然后是开锁的机械音。
她推开门。
玄关的灯自动亮起。
素世站在门口,一只手拎着环保袋,就像是孩童在吹灭蛋糕后闭上眼睛许愿一样,她闭着眼睛对着屋子里说出:
“我回来了……”
声音在空旷的玄关里回荡,然后消散。她等待着,屏住呼吸,等待着那个可能出现的回应——“欢迎回家”。
这个简单的句子,在普通家庭里再平常不过的对话,对她来说却像生日愿望一样珍贵。
但回应没有到来,没有那句期待的“欢迎回家”。没有母亲从客厅探出头来说“回来啦,今天怎么样?”
素世睁开眼睛。玄关通向三个房间,所有的门都关着,所有的房间都安静。
玄关处摆着三双拖鞋——她的,母亲的,和客用的。她出门前摆放的样子,现在一动不动,没有被人穿过的痕迹。
她低头看着那些拖鞋,看了很久,然后轻声说:
“就知道,果然没有那么快回来。”
素世轻声自语,声音里没有失望,只有一种早就料到的平静。
她弯下腰,解开制服鞋的扣襻,换上自己的拖鞋。皮革书包被放在玄关的置物台上,塑料袋提进了厨房。
365平的空间在灯光下一览无余。黑色沙发,玻璃茶几,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自家的露台,抬眼就能看到城市的灯火璀璨。
房间整洁得看着有些空旷,每件物品都在它该在的位置,没有多余的杂物,没有随手放下的书,没有喝了一半的水杯。
就像一间高级酒店的套房,漂亮,舒适,但缺乏生活气息。
素世穿过客厅,走进厨房。
厨房是开放式的,与餐厅相连,巨大的中岛台面是大理石材质,冷冰冰的。
她将环保袋放在台面上,转身从墙上的挂钩取下围裙。
围裙是浅蓝色的棉布材质,边缘有一圈白色的蕾丝。
这是母亲很久以前买的,当时素世还够不到挂钩,需要踩着小凳子。
现在她已经可以轻松取下,反手系好背后的绑带,动作已经相当熟练。
她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先洗手,然后开始准备晚餐。
卷心菜从袋子里取出,放在砧板上。素世拿起菜刀——刀柄是符合人体工学的设计,刀刃锋利。
她将卷心菜对半切开,去掉硬芯,然后切成细丝。刀与砧板碰撞的声音规律而清脆,在安静的厨房里回响。
在搬进了这个新家……或者说在父母离婚之后,素世就承担起了在家中制作晚餐的义务。
在以前窄小的公寓里,素世希望母亲能一回到家就能吃上热饭。
而现在即便搬进了高层的公寓楼,即便素世只需要一个楼下Residence Sc(住户服务台)的电话就能够叫来厨师,但素世希望母亲能回到家吃到自己做的饭。
她想起还在旧公寓的时候。厨房小得转身都困难,抽油烟机总是嗡嗡作响,窗外的风景是隔壁楼的墙壁。
但那时的母亲还没有现在这般忙碌,母亲一回到家时,会先到厨房从背后抱住她,把下巴搁在她肩膀,轻声说“我回来了,今天辛苦啦”。
这个念头伴随着切菜的声音。每一刀都精准,每一根卷心菜丝都粗细均匀。
素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中的动作上,眼神专注,嘴唇微微抿着。
十分钟的炒菜结束,电饭煲的提示音响起,饭煮好了。
素世关火,将菜盛入白色的瓷盘中,汤盛入碗中,饭盛入另一只碗中。她端着这些走到餐厅,在长长的餐桌一端摆好。
一套白色的餐具,一双黑色的筷子放在筷枕上。
一切准备就绪。时间指向晚上七点十分。
素世解下围裙,挂回原处。洗手,擦干。
然后她在餐桌前坐下,不是母亲通常坐的主位,而是侧边的位置,这样如果母亲回来,可以自然地坐在主位。
她拿起手机,点开与母亲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还是三个小时前:“下班后联系你”。
没有新消息。
她将手机放在桌边,屏幕朝上,这样如果有新消息进来,她可以第一时间看到。
然后她开始等待。
双手放在腿上,背脊挺直,目光时而看向手机,时而看向门口,时而看向窗外。
城市的夜景在落地窗外铺展开来,万家灯火,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家庭,都在发生着各自的故事。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素世用手指轻轻一点,屏幕再次亮起。没有新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七点二十。七点三十。七点四十。
素世没有动筷子,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餐桌上的食物。卷心菜卷在盘中冒着微弱的热气,米饭在碗里逐渐变凉,酱汁的色泽在灯光下显得浓郁诱人。
她想起过往的无数个夜晚。
母亲第一次说“今天能早点回家”是什么时候?小学六年级?刚搬进这个新家不久?
那时她激动得做了整整一桌菜,从放学开始准备,一直忙到晚上七点。然后她坐在餐桌前等,等到八点,等到九点,等到饭菜全凉了,等到自己趴在桌上睡着了。
醒来时是凌晨一点,身上盖着毯子,母亲坐在对面吃着冷掉的饭菜,脸上是掩不住的疲惫。
看见她醒来,母亲歉疚地摸摸她的头说“对不起,临时有急事下次一定早点回来”。
下一次。再下一次。又一次。
承诺,期待,准备,等待,失望。
这个循环重复了无数次,像是设定好的程序,而素世每次都会选择按下启动键。
因为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愿意付出努力。
因为母亲说“期待”时的语气,因为母亲偶尔真的早归时脸上的笑容,因为那些稀少的、珍贵的、两个人面对面吃饭的时刻
那些时刻让她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是被爱着的,是存在于某个人的世界中心的。
几乎每一次素世这样的期待以及做好的晚餐都会在母亲的一句:“抱歉,我可能还需要一会,你先吃吧。”之后破碎。
这个认知清晰而残酷。她知道,理智上她知道,母亲很可能又一次无法按时回家。工作总是有突发状况,客户总是有临时要求,会议总是会延长。
但她还是准备了晚餐。还是摆好了餐具。还是在等待。
但每一次,只要母亲做出这样的约定,素世总会以激动的心情去为了这渺小的可能付出努力。
因为如果不这样,如果不抱持这渺小的希望,那么漫长的夜晚要如何度过?空旷的家要如何填满?一个人的晚餐要如何下咽?
手机震动了一下。
素世几乎是立刻抓起手机,解锁屏幕。
母亲:「抱歉,看来还要一会,你先吃吧。」
短短一行字。没有解释,没有承诺“再等半小时就好”,没有说“我尽快”。
只是“还要一会”,只是“你先吃吧”。
素世盯着这条消息,盯着那那些字符,足足看了一分钟。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呼吸变得很轻,轻到几乎感觉不到。
时间在这一分钟里被拉得很长,长到足够她反复阅读这句话,消化它的含义,接受它的现实。
然后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很轻,很轻,像是从身体深处挤出来的最后一点什么。
她想要回复些什么,想问“还要多久”?想说“我等你”?想说“饭菜要凉了”?
但最终,她点开输入框,拇指在键盘上移动。
「好的」
点击发送。
然后她停顿了。手指悬在屏幕上,看着那个简单的回复出现在对话框里。它看起来那么顺从,那么懂事,那么——空洞。
一分钟后,没有回复。看来母亲已经回到工作中了,手机又被放回包里,调成静音。
素世再次输入:
「工作加油哦」
再次点击发送。这是她习惯的做法——不让自己的失望成为母亲的负担,不让自己的等待变成母亲的愧疚。
就像在月之森表现的那样,就像在吹奏部表现的那样,就像在所有地方表现的那样。
她放下手机,终于将目光投向桌上的饭菜。
菜叶已经有些凉了,但馅料还是温的,酱汁的味道正好,不咸不淡。她慢慢咀嚼,吞咽,然后再夹一口米饭。
她的动作很慢,每一口都咀嚼很多次,仿佛这样可以让食物变得温暖一些。
味道很好。她的厨艺经过这些年的锻炼,已经相当不错。母亲也说过,“素世做的菜比很多餐厅都好吃”。
但此刻她什么也尝不出来。不是难吃,也不是好吃,只是……没有味道。
像是咀嚼蜡块,像是吞咽空气,像是进行某种维持生命所必需但毫无愉悦可言的仪式。
她吃了半个卷心菜卷,半碗米饭。随后放下筷子。
接着她开始收拾餐桌。将没吃完的卷心菜卷用保鲜膜封好。将米饭盛出来,也用保鲜膜封上,以及味增汤也是一样的操作。
最后将其余的盘子碗筷放入洗碗机,按下启动键。
洗碗机开始运转,发出低沉的嗡嗡声。素世擦干净餐桌,将椅子推回原位。一切整洁如初,仿佛从未有人在这里准备过晚餐,从未有人在这里等待过。
她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没有开电视,没有开音乐,只是坐着,看着窗外的夜景。手机放在身边,屏幕暗着。
就像在别人的眼里一样,我就读于月之森,拥有着许多朋友,拥有温暖的家庭,拥有富裕的生活,所以应该没有缺任何东西,应该是满足的才对。
但是为什么,我什么也感受不到呢?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它只是在心中回荡,像低音提琴最低的那个音,沉在心底,震动,却发不出声音。
素世抱紧自己的手臂。五月的夜晚并不冷,但房间里空调的温度调得有点低。
她感到一种从内部生出的寒意,不是生理上的冷,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空旷感,空洞感,一种无论用什么似乎都无法填满的缺失。
她想起低音提琴,想起下午练习时琴身靠在身上的重量。那个重量是实在的,是具体的,是可以触摸和依靠的。
在演奏时,她可以忘记一切,只专注于手指的按压,琴弓的拉动,声音的共鸣。
但现在,她怀里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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