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山区的清晨,总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湿冷和草木泥土的原始气息。林星冉裹紧了苏棠强行塞给她的加厚冲锋衣,站在半山腰一处相对平坦的土坡上,脚下是云雾缭绕、层层叠叠的深谷,远处灰蒙蒙的天际刚刚透出一线鱼肚白。她身后不远处,纪录片摄制组的成员们正安静而忙碌地架设着设备,准备捕捉日出时分山村的苏醒。
距离那场轰动全国的“山区小学纪录片”首映礼,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纪录片带来的社会反响远超预期,不仅让无数观众为山区教育的现状动容,也为林星冉个人带来了极高的社会赞誉和“最具责任感艺人”等多项公益大奖。但她心里清楚,一时的热度与捐款,或许能解一时之渴,却难以改变这片土地深层的贫瘠与发展困境。
所以,她没有停下脚步。在苏棠和团队的支持下,她推掉了几个商业报酬丰厚的活动,以“公益观察员”和“特约制片”的身份,再次深入西南腹地,筹备一档更深入、更系统、旨在探索可持续扶贫路径的系列纪实节目。这一次,她不仅仅是记录者,更希望能成为连接资源与需求的桥梁。
“林老师,这边机位好了,光线马上到位。” 年轻的执行导演压低声音招呼她。
林星冉点点头,走到预设的位置。镜头对准的,是山坳里那所她再熟悉不过的、由几间老旧木屋组成的“云岭小学”,以及更远处,那些散落在陡峭山坡上、如同风中小舟般的零散农户。鸡鸣声、狗吠声、母亲呼唤孩子起床的悠长声音,穿透薄雾传来,充满了艰辛却也顽强的生活气息。
她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对着镜头,开始了今天的第一段独白,声音不大,却清晰而坚定:“大家好,我是林星冉。我们又回到了这里。上一次,我们看到了孩子们眼睛里对知识的渴望,也看到了老师们在艰难条件下的坚守。但离开之后,我一直在想,除了感动和一次性的捐助,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怎样才能让这里的改变,不是昙花一现,而是真正扎根、生长?”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正在冒起袅袅炊烟的村落:“这一次,我想带大家看得更深一些。看看这里的土地能长出什么,看看留守的老人和妇女有什么手艺,看看阻碍他们与外界连接的,除了大山,还有什么。或许,答案就藏在最日常的生活里。”
一天的拍摄紧张而充实。他们走访了守着几亩贫瘠山地、年收入微薄却坚持供养孙子孙女读书的孤寡老人李阿婆;记录了村中几个心灵手巧的留守妇女,用祖传的蓝染和刺绣手艺制作出精美物件,却苦于没有销路,只能压在箱底的无奈;跟着村里唯一的“电商能人”——一个咬牙借钱买了二手智能手机、试图通过网络销售山货却屡屡受挫的退伍兵张大哥,翻山越岭去收品质参差不齐的野生菌和土蜂蜜……
真实的困境,远比想象中更具体、更复杂。交通不便导致物流成本极高;缺乏品牌意识和标准,农产品质量不稳定;信息闭塞,不懂市场规则和线上运营;甚至,连稳定的电力供应和网络信号,在天气不好时都成问题。
傍晚,回到借住的村支书家简陋的堂屋,林星冉和团队围坐在火塘边复盘。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而凝重的脸。
“信息差是最大的壁垒。” 负责调研的编导小陈推了推眼镜,“张大哥他们很努力,但不懂怎么包装、怎么定价、怎么规避风险,上次好不容易接到一个订单,因为物流延误导致蜂蜜轻微发酵,不仅赔了钱,店铺评分也跌惨了。”
“手艺也是。” 苏棠翻看着今天拍摄的妇女们刺绣的纹样照片,这些图案古朴精美,蕴含着独特的民族记忆,“但缺乏现代审美转化和稳定的销售渠道,再好也只能自娱自乐,变不成实际收入。”
林星冉抱着膝盖,看着火苗出神。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个人的力量,明星的光环,在这种系统性的困境面前,似乎能撬动的改变非常有限。她能捐钱建校舍,能呼吁关注,但如何打通一条能让这里的产品走出去、让外面的人走进来的可持续道路?
深夜,山村彻底沉寂下来,只有虫鸣和远处隐约的溪流声。林星冉躺在硬板床上,裹着带有潮湿气味的被子,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大山轮廓,毫无睡意。她拿起手机,信号微弱,时断时续。她点开微信,置顶聊天框是沈聿珩。
犹豫了一下,她发过去一条信息,更像是一种疲惫时的倾诉:「今天走了很多路,见了很多人。这里很美,人也很好,但改变真的好难。感觉自己能做的,还是太少了。」
信息发出,转了很久的圈,才显示发送成功。她知道这个时间他可能还在工作,也没指望立刻收到回复。
没想到,几分钟后,手机轻轻一震。
沈聿珩:「具体难点。」
言简意赅,是他的风格。没有安慰,直接切入问题核心。
林星冉精神微振,坐起身,靠着冰冷的土墙,借着手机微弱的光,开始一条条输入:
「1. 物流:山路难行,出山成本高,时效没保障,生鲜易损。
2. 产品:山货、手工品质量好但不成规模,没标准,没品牌,卖不上价。
3. 信息:村民不懂电商运营,不懂市场,容易被坑。
4. 基建:电和网络不稳定,影响线上操作。
5. 人才:年轻人大多出去了,留下的人学习新东西慢,缺乏领头人。」
她把自己和团队观察到的核心问题,尽可能清晰地罗列出来。发过去后,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补充了一句:「是不是听起来很琐碎很麻烦?感觉像个无底洞。」
这次,回复来得稍慢一些。
沈聿珩:「收到。困了就睡,别多想。」
依旧是简洁到近乎冷淡的回应。但林星冉却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她知道,他不是那种会空口说安慰话的人。他问了,就代表他听到了,也许……正在思考?
她不知道的是,千里之外的星城,沈氏集团顶层总裁办公室的灯光,亮得比她这里更久。
沈聿珩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流光溢彩、秩序井然的城市脉络。手机上林星冉发来的那几条信息,像几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激起了深思的涟漪。
他身后,陈恪肃立,等待着指示。
“陈恪,” 沈聿珩没有回头,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冷冽,“把林小姐提到的这几个点,做成一个简要的案例分析。明天上午,我要看到沈氏旗下物流子公司、生鲜电商平台‘优品汇’、公益基金会、以及技术支援部门负责人的初步联动方案。”
陈恪心头一震,立刻应道:“是,沈总!我马上安排!” 他瞬间明白了老板的意图。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慈善捐款,而是要动用沈氏庞大的商业生态链,进行一场精准、系统、可持续的“商业扶贫”介入!
“重点。” 沈聿珩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指尖点了点桌面,“物流,解决‘最后一公里’和冷链痛点,可以联合当地已有的小型运输力量,进行标准化培训和补贴,设立中转集散点。产品,‘优品汇’派出专业品控和品牌团队下沉,协助制定分级标准,打造区域性地理标识品牌,利用平台流量进行专区推广和预售。信息,基金会牵头,开设免费的电商运营、财务基础培训班,线上线下结合。基建,技术部门评估,以公益捐赠结合商业合作模式,协助当地升级通信和电力设施,特别是为关键节点提供太阳能或小型风能备用电源。”
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仿佛在部署一场至关重要的商业战役,每一个环节都指向林星冉提到的具体困境。
“至于人才,” 沈聿珩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考量,“启动一个‘乡村星火计划’,选拔当地有潜力的年轻人或带头人,提供到沈氏相关岗位实习培训的机会,或者给予小额创业贷款和全程辅导,让他们学会自己‘造血’。”
陈恪飞快地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心中惊叹不已。老板这是要把一个明星的公益项目,直接升级为一个多方共赢、具有商业可持续性的社会企业案例啊!这手笔,这格局……
“还有,” 沈聿珩补充道,“以沈氏集团名义,发起一个‘爱心企业联盟’倡议。把我们初步的方案框架放出去,吸引其他在物流、包装、营销、金融等领域有专长的企业加入,形成合力。告诉公关部,宣传重点不是沈氏捐了多少钱,而是我们搭建了一个什么样的平台和模式。”
“明白!” 陈恪重重点头。这样一来,不仅解决了实际问题,更能形成强大的社会示范效应,将林星冉个人公益的影响力最大化,同时也为沈氏集团的社会形象和潜在的下沉市场布局,埋下深远的伏笔。一石多鸟。
沈聿珩挥挥手,陈恪立刻退出去布置。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沈聿珩拿起手机,看着聊天框里林星冉最后那条带着点沮丧和自我怀疑的信息。他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最终没有再多回复一个字。
有些事,做比说更重要。
他知道他的女孩有一颗想要照亮他人的心,却困顿于现实的荆棘。那么,他就为她劈开荆棘,铺平道路,让她的光可以照得更远、更稳。
这不是施舍,也不是简单的宠爱。这是并肩。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她的理想,并将这份理想,变成可以惠及更多人的现实力量。
几天后,当林星冉和团队结束一个片段的拍摄,正为如何呈现“解决方案”而发愁时,她的手机接到了苏棠从山外打来的、信号断断续续却难掩兴奋的电话。
“冉冉!大新闻!你看新闻了吗?沈氏集团牵头,联合了十几家知名企业,搞了一个超大的‘爱心企业联盟·西南可持续帮扶计划’!今天刚开的新闻发布会!里面提到的试点区域和重点问题,跟你之前跟我吐槽的一模一样!物流、品牌、培训、基建……全都有对应方案!沈总这是……这是把你说的难题,直接摆到台面上,召集了一个‘豪华智囊团’来攻克啊!”
林星冉愣住了,举着手机,站在山风呼啸的垭口。她连忙点开苏棠发过来的新闻链接,信号很差,图片加载缓慢,但标题和核心内容已经足够清晰。
「沈氏集团发起“企业联盟”,探索商业力量赋能可持续扶贫新模式」
「直击痛点:物流、品牌、人才、基建四位一体解决方案首次披露」
「“云岭山货”地理标识品牌孵化计划启动,“优品汇”开设助农专区」
「“乡村星火计划”招募,沈氏提供带薪实习与创业扶持」
一条条,一款款,精准无比地对应着她那晚在火塘边、带着疲惫和无力感罗列出的“难点”。
没有一句华丽的辞藻,没有刻意提及她的名字。但每一个字,都像是最坚实有力的回应。
山风卷着凉意吹过,却吹不散她心头骤然涌起的滚烫暖流。她仿佛能看到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男人,在冰冷的办公室里,如何冷静地分析她琐碎的倾诉,如何运筹帷幄,调动庞大的商业机器,只为给她支撑,给她底气,给她开辟出一条更广阔的路。
他不是在简单地为她的慈善事业“买单”。
他是在用他独有的、强悍而高效的方式,告诉她:你想做的,尽管去做。你遇到的坎,我来填平。你的光芒,我来让它照得更亮。
林星冉抬起头,望向云雾渐散后露出的湛蓝天空,眼眶微微发热,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原来,这就是沈聿珩式的“扶贫”计划。
不是俯视的施与,而是并肩的开拓。
而她,何其有幸。
“棠姐,” 她对着电话,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我们接下来的拍摄重点,有方向了。就拍这条‘路’,是怎么一点一点,被开辟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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