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终于在一种微妙而复杂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皇帝萧天宸摆驾回到了皇后的寝宫——凤仪宫。凤仪宫内布置得典雅温馨，不似正殿那般奢华，却处处透着精致与用心。
夜已深，宫人们悄无声息地侍立一旁，暖炉里的银炭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皇后欧阳婉音已卸去了繁重的凤冠朝服，只着一身淡雅的常服，青丝如瀑，正坐在灯下看着一本诗集，柔和的灯光勾勒出她秀丽却带着一丝淡淡倦容的侧脸。
见皇帝进来，她连忙起身迎驾：“陛下。”
“婉音，不必多礼。”萧天宸亲手扶起她，携着她一同走到窗边的软榻坐下。他仔细端详着妻子的面容，温声道：“今日宫宴，累了吧？”
欧阳婉音微微摇头，声音轻柔：“臣妾不累。倒是陛下，饮了不少酒，可要喝碗醒酒汤？”
“无妨。”萧天宸摆摆手，屏退了左右宫人。殿内只剩下夫妻二人，气氛变得更加静谧而私密。
萧天宸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欧阳婉音那双纤细而略显冰凉的手上，轻轻握住。欧阳婉音微微一颤，却没有抽回。
“婉音，”萧天宸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方才在宴上，朕宣布天澈与嘉禾郡主的婚事，提及‘一生一世一双人’之时……朕看到你的神色了。”
欧阳婉音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萧天宸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歉意：“朕知道……这对你而言，或许并不公平。朕……无法给你那样的承诺。”
欧阳婉音抬起头，烛光在她温润的眸中微微晃动。她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既是她的夫君，又是一国之君。他眉宇间那份清晰的愧疚与疼惜，她看得分明，也懂得其中千钧之重。
她反而微微笑了笑，那笑容依旧是她一贯的温婉，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通透与释然。唇角柔和的弧度里，盛着的不是强颜欢笑的苦涩，而是一种了然的平静。
“陛下，”她的声音轻柔似初夏微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臣妾都明白。”
这短短五个字，道尽了数年的心绪流转。她明白他身为帝王的无奈，那后宫之中贤、德、淑、惠四妃，每一位身后都系着前朝一方势力，牵动着江山社稷的平衡。她明白子嗣繁衍是国本，天家血脉关乎国祚绵长，从来不只是儿女私情。
欧阳婉音看着萧天宸微微蹙起的眉头，眼底那份挣扎让她心尖发软，却也让她更加清醒。她伸出手，轻轻抚平他龙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熟稔而温柔。
“婉音…”皇帝开口，声音里带着沉沉的重量，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间。
她却轻轻摇头，止住了他未能出口的话。那些道歉与宽慰，此刻都已多余。她既选择了他，便连同他身后的万里江山、九重宫阙一并接纳了。
她的爱，早已超越了独占的缱绻，升华为一种更深沉的理解与扶持。光影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流淌，那笑容里，是真正走过风雨后的澄澈与安宁。
“陛下，”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您不必感到抱歉。臣妾……从未奢求过那般承诺。”
她反手轻轻回握住皇帝的手，目光柔和地注视着他：“臣妾自嫁与陛下那日起，便知陛下非寻常夫君，而是九五之尊，肩负江山社稷。
陛下能待臣妾以真心，敬重爱重，信任有加，立臣妾为后，将后宫交予臣妾，又与臣妾有了桓儿、瑞儿、琮儿三个孩儿……臣妾已然知足，深感皇恩浩荡。”
她的语气平静而真诚，没有一丝一毫的委屈和抱怨：“天澈与嘉禾郡主，他们是不同的。王爷是藩王，镇守边关，无需过多考量朝堂平衡。
而嘉禾郡主……她那般惊才绝艳，立下不世奇功，性情想必也非寻常闺阁女子，她值得王爷如此全心全意的对待。臣妾听闻此事，心中唯有为他们感到高兴，又岂会因自身境遇而心生怨怼？”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聪慧的光芒：“更何况，陛下待臣妾之心，臣妾岂能不知？后宫诸妃，陛下虽予其位份，却从不沉溺女色，始终对臣妾保持着最大的尊重与信任。
在这深宫之中，能得陛下如此相待，已是万千女子求之不得的福分。臣妾若再贪求那‘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是臣妾不识大体，不懂陛下的为难了。”
萧天宸静静地听着妻子这番话，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与感动。他深知婉音性子柔顺识大体，却没想到她竟如此通透豁达，将一切看得如此明白。
他伸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馨香，声音低沉而充满情感：“婉音，得妻如此，是朕之幸。朕虽不能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虚诺，但朕之心，始终与你最近。你是朕的皇后，是朕三个皇儿的母亲，是朕唯一认可的妻子。无人可动摇你的地位，亦无人可分走朕对你的敬爱。”
欧阳婉音依偎在丈夫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和真挚的话语，眼中微微泛起了湿意。
她轻轻点了点头：“臣妾明白。陛下之心，臣妾从未怀疑。”
她抬起头，看着皇帝，眼中带着一丝俏皮：“说起来，臣妾倒是对那位未来的睿亲王妃好奇得紧。究竟是何等奇女子，能降服天澈那般人物？还能做出如此多惊天动地的大事？陛下，日后若有机会，定要让臣妾见见她。”
萧天宸见她情绪好转，也笑了起来：“这是自然。待北境安定，天澈带她回京，定让她进宫来拜见你这位皇嫂。朕想到时候，母后定然第一个抢着要见。”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之前那一点微妙的隔阂瞬间消散无踪。
窗外月色皎洁，室内温暖如春。
他们或许无法拥有寻常夫妻那般唯一的承诺，但彼此之间的理解、信任与扶持，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男女之情，融入了更深的血脉与责任之中，成为一种更为牢固的羁绊。而这，或许便是帝王家另一种形式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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