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营阵地上，硝烟和发射药燃烧后的辛辣气味浓得几乎化不开，呛得人直流眼泪。王承柱半蹲在临时挖掘的炮兵指挥位里，黑乎乎的脸上只剩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亮得吓人。他左手举着望远镜死死盯着前方，右手捏着半截粉笔头，在一块临时找来的破门板上飞快地写写画画，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各种角度、距离和修正参数。
“三号区域！鬼子机枪阵地！距离一千一，风向偏东，风速加一！”观测兵铁娃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嘶哑却清晰，带着年轻人特有的亢奋。
王承柱嘴里念念有词，脑子里那点被楚团长硬灌进去的“勾股定理”、“抛物线”疯狂运转，手指在门板上一划拉：“三号装药，射角下调两个密位，方向向右零零三！快！”
炮手们早已习惯了营长这种带着“仙气儿”的指挥方式，没人质疑，立刻摇动高低机和方向机，沉重的炮口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微微调整着角度。
“装填完毕！”
“放！”
王承柱猛地一挥手，仿佛要将空气劈开。
“轰！”
炮身猛地后坐，激起一片尘土。炮弹带着特有的呼啸破空而去。
几秒钟后，铁娃兴奋到变调的声音再次传来：“命中！直接命中！狗日的机枪哑火了！营长，神了！真他娘的神了！”
王承柱没空理会手下的吹捧，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汗水，粉笔头在门板上“三号区域”狠狠打了个叉，目光立刻转向下一个目标。他的大脑像一台过载的机器，高速处理着前方传回的零散信息，结合地图和记忆中的地形参数，将一道道死亡判决精准地投送到日军头上。
这和他以前打仗完全不同。以前更多是靠感觉，靠经验，炮弹打出去，能不能中，多少带点运气。可现在，楚团长教的这些“歪门邪道”，虽然一开始学得他头大如斗，但真用在战场上，效果竟然出奇的好！就像给一个老猎人配了副千里眼，指哪打哪，虽然还不至于百发百中，但命中率比以往高了何止一倍！
“五号区域！鬼子步兵集结地！大概两个小队，躲在反斜面后面！”铁娃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焦急，“咱们的步兵弟兄被压得抬不起头！”
反斜面？王承柱眉头拧成了疙瘩。这是个难题，直射炮火够不着。但他记得楚团长讲过曲射炮火的弹道特性，以及如何利用不同装药和射角打击遮蔽物后的目标。
他闭上眼，脑海里迅速构建出那片区域的地形图，手指无意识地在门板上划拉着抛物线轨迹。“换四号装药，射角加五，延时引信！给老子吊过去！砸他龟儿子的头顶！”
命令下达，炮手们虽然有些疑惑——这种打法以前可没练过——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执行。
炮弹带着更高的弧线飞向天空，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然后几乎垂直地落向那片反斜面区域。
“轰隆！”
一声沉闷却威力十足的爆炸声从山背后传来！
“打中了！打中了！”铁娃的声音激动得几乎破音，“营长！鬼子被炸懵了！散开了！咱们的步兵弟兄冲上去了！”
王承柱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松动，他吐出一口带着硝烟味的浊气，感觉喉咙干得冒火。他抓起腰间的水壶，晃了晃，空的。旁边一个装填手见状，连忙把自己还剩半壶的水递过来。王承柱也顾不上许多，仰头灌了几大口，冰凉的混着泥沙的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炮战在继续。日军的炮兵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发现了358团炮营的大致位置，报复性的炮火铺天盖地砸了过来。
“轰！轰！”
炮弹落在阵地周围，巨大的爆炸震得大地剧烈颤抖，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泥土和弹片四处飞溅。一个炮位不幸被直接命中，炮盾被撕开，炮手和弹药手瞬间被火光吞没，残肢和破碎的零件混合着鲜血抛洒开来，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营长！三班……三班没了！”一个满脸黑灰的炮兵带着哭腔喊道。
王承柱眼角抽搐了一下，看着那片狼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这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老弟兄！但他不能停，甚至不能分心去悲伤。
“哭什么哭！把备用炮拉上来！其他人，给老子继续打！瞄准鬼子的炮兵阵地！测算诸元！”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厉，“他们炸我们一门，我们就还他十炮！看谁先扛不住！”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再次高速运转，根据日军炮弹的落点和弹道，反向推算其炮兵阵地的大致方位和距离。这需要极高的数学计算能力和空间想象力，也是楚云飞训练中最难的部分。
“方位角xxx，距离大概两千三……装药……他娘的，算逑！先按最大装药打一个基数！覆盖射击！”王承柱额头青筋暴起，放弃了精细计算，选择了最粗暴但也最有效的火力覆盖。在绝对的数量和突然性面前，有时候精度反而可以牺牲。
炮营剩余的火炮再次发出怒吼，成片的炮弹如同冰雹般砸向推测中的日军炮兵区域。虽然命中精度无法保证，但那密集的爆炸和冲天的火光，显然干扰甚至压制了日军的炮火，为正面阵地的一团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炮营的阵地上，炮管已经打得发烫，泼上去的水瞬间就化作白色的蒸汽。炮兵们嗓子喊哑了，胳膊摇酸了，耳朵里除了轰鸣什么也听不见，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发射药的黑灰和泥土，像刚从煤窑里捞出来。
王承柱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被反复揉搓、即将烧糊的面团，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靠在冰冷的炮轮上，从口袋里摸出半个被压得变形的、冰冷的土豆，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干涩的土豆渣刮着喉咙，但他需要这点食物来维持快要耗尽的精力。
他看着前方依旧硝烟弥漫的杨家洼主阵地，那里枪声、爆炸声依旧激烈。他不知道一团还能顶多久，他只知道，只要还有一门炮能打响，只要他王承柱还有一口气在，就得把炮弹送到该去的地方。
铁娃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疲惫，却依旧坚定：“营长，正前方，鬼子又上来了……”
王承柱猛地站直身体，将嘴里干硬的土豆渣狠狠咽下，仿佛吞下了一颗钉子。他深吸一口灼热而污浊的空气，嘶哑的吼声再次响起：
“全体都有！听老子口令——目标，正前方冲击之敌！全营集火！给老子狠狠地揍他狗日的！”
炮口再次喷吐出复仇的火焰，将钢铁与死亡的暴雨，泼向那片被血色浸染的土地。
远处，日军后方指挥部里，平田一郎大佐举着望远镜的手微微颤抖。他看着前方进攻部队又一次在那该死的、精准得邪门的炮火支援下溃退下来，脸色铁青。
“八嘎！358团的炮兵……怎么可能……”他放下望远镜，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对方的炮火不仅猛烈，更重要的是那种精准和及时，总能在他部队进攻的关键节点给予致命一击，这绝不是一支普通中国军队炮兵应有的水准！
他猛地转身，对通讯兵吼道：“给师团部发报！请求航空兵支援！炸掉他们的炮兵阵地！”
一个参谋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佐，毒气弹……是否申请使用？”
平田一郎眼中凶光一闪，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现在还不行。藤原大佐有令，不到万不得已……”
他望着远处那片依旧在喷吐着火光的炮兵阵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楚云飞……你到底养了一群什么样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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