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像投入水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向整个太原城扩散。公营粮行、布庄、盐铺的大门在士兵和干部的维持下,艰难却又坚定地敞开着。写着“凭‘华元’平价供应,保障民生”的木牌被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一队队后勤部门的士兵和动员起来的政府工作人员,开始从各个储备仓库,将一袋袋粮食、一匹匹土布、一筐筐食盐,运往各个供应点。
楚风的吉普车没有直接回司令部,而是缓慢地穿行在依旧喧嚣混乱的街道上。他需要亲眼看看,他下的这剂“猛药”,到底能起到几分效果,也需要亲身感受一下,这片他誓死守护的土地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心,到底还剩下多少温度。
车窗外,景象依旧触目惊心。排队的人群像一条条痛苦蠕动的长蛇,看不到尽头。焦虑像瘟疫一样在空气中传播,每个人脸上都刻着对未知的恐惧。孩子的哭声更加尖锐,大人的争吵也愈发激烈,甚至有人因为推搡而扭打在一起,被维持秩序的士兵强行拉开。汗臭味、尘土味、还有因为紧张而散发的某种酸腐气息,混杂在寒冷的空气里,令人作呕。
“快点啊!前面的磨蹭什么!”
“老天爷啊,这可是我们全家最后的活命钱了!”
“不是说能换粮食吗?粮呢?怎么还不动!”
“当官的话能信吗?别是糊弄咱们吧!”
绝望的呼喊、愤怒的质问、悲凉的哀嚎,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穿着楚风的耳膜。他紧紧抿着嘴唇,脸色铁青,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这种无力感,比面对日军一个联队的冲锋更让他难受。
车子行至一个较大的十字路口,这里设有一个边区银行的临时兑换点和一处公营粮行的供应点。人群在这里汇聚,几乎将路口堵死。吉普车不得不停了下来。
楚风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孙铭立刻如影随形地跟上,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他们的出现,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有人认出了楚风,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
“是楚长官!”
“楚将军来了!”
“楚长官,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各种声音瞬间将楚风包围,有期盼,有哭诉,也有质疑。几个情绪激动的人甚至想冲破士兵的阻拦挤过来,被孙铭和警卫员死死挡住。
楚风没有理会那些伸过来的手和嘈杂的呼喊,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投向了兑换点和粮行的窗口。
那里,情况似乎正在起变化。
起初,人群依旧疯狂地涌向兑换银元的窗口,手里挥舞着“华元”,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负责兑换的银行工作人员满头大汗,点钞的手都在发抖,旁边装着银元的木箱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空下去。
然而,就在隔壁的粮行窗口,当第一袋黄澄澄的小米被一个瘦骨嶙峋的老汉,用颤抖的双手,颤巍巍地递过几张“华元”换到手,并且粮行伙计明确告知“凭‘华元’,随时可以来买粮,价格不变”时,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波动,开始在人群中传递。
那老汉死死抱着那袋或许只有十来斤的小米,像是抱着全家的性命。他浑浊的老眼里没有欣喜,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虚脱的踏实。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蹲在粮行门口的台阶旁,伸出干枯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粗糙的麻袋,感受着里面颗粒的实在感。
这个画面,像是有某种魔力。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将目光从那个似乎永远也排不到头的银元兑换队伍,转向了旁边虽然人也多,但似乎更有“盼头”的粮行、布庄。
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看了看怀里饿得直哭的孩子,又看了看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华元”,一咬牙,转身挤向了粮行。不一会儿,她拿着一小包杂粮面出来,迫不及待地捏了一小撮,混着唾液,塞进孩子嘴里。孩子的哭声渐渐止息,只剩下细微的吞咽声。那妇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近乎悲壮的决然。
一个看起来像是小贩模样的男人,提着一篮鸡蛋,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去排兑换银元的队,而是走到粮行门口,用一部分鸡蛋加上一些“华元”,换到了够一家人吃几天的杂粮。他提着粮食,看着篮子里剩下的鸡蛋,喃喃自语:“有粮……有粮就不怕……这‘华元’,还能买盐,买布……”
星星之火,开始闪现。
但真正让楚风心头巨震,甚至眼眶都有些发热的,是接下来发生的几件事。
在一个较小的兑换点附近,一个穿着打满补丁棉袄、头发花白、背佝偻得厉害的老奶奶,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颤巍巍地排着队。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想必是她积攒了不知多久的“华元”。轮到她了,工作人员习惯性地问:“大娘,您是换银元,还是买粮买布?”
老奶奶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看周围混乱的人群,又看了看不远处粮行门口那堆积的粮食,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小布包重新揣回了怀里最贴身的地方,还用干枯的手在外面按了按,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大娘,您不换了?”
老奶奶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土地,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闺女,不换了。这钱,是楚长官领着咱们的队伍,打跑了鬼子,才让俺们挣下的。俺信楚长官,这钱,俺留着,等开春了,买种子。”
说完,她不再理会工作人员错愕的目光,拄着拐棍,一步一顿,却又异常坚定地,转身离开了排队的人群,消失在了街角。
这一幕,被附近不少人都看在了眼里。一种无声的震撼,在人群中弥漫。
几乎是同时,在另一个供应点,发生了更让人动容的一幕。几个穿着旧军装、但明显肢体有残疾的退伍老兵,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他们没有去排队,而是径直找到了负责维持秩序的地方干部。
为首的一个老兵,缺了一只胳膊,空荡荡的袖子在寒风中飘荡。他挺直了腰板(尽管有些勉强),用剩下那只布满老茧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向干部。
“同志,”老兵的声音洪亮,带着战场上特有的嘶哑,“这是我们几个老兄弟,这个月的伤残抚恤金,全是‘华元’。我们商量好了,不换,也不买粮。我们信得过咱们的队伍,信得过楚长官!这钱,我们捐出来!就放在这儿!让那些心里没底的人看看,咱们当兵的,都和‘华元’站在一起!”
那干部愣住了,看着那虽然不多、却沉甸甸的布包,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人群也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各种复杂的声音。有惊叹,有羞愧,也有更多的人,眼神开始发生了变化。
“对!老子也不换了!”一个粗豪的汉子猛地从兑换队伍的中间挤了出来,挥舞着手里的“华元”,“当兵的命都能豁出去,咱们这点钱算什么?楚长官能让咱们吃饱饭,咱们就不能信他这一回?”
“我也不换了!留着买布,给我娃做新衣裳!”
“妈的,跟狗日的挤什么挤!老子去买盐!”
一股莫名的力量,开始在这些最普通的老百姓心中滋生、汇聚。恐慌如同退潮般,开始在一些人的脸上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一种基于最朴素信任的凝聚力。
楚风就站在街角,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寒风吹拂着他军大衣的衣角,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胸腔里,有一股滚烫的东西在奔涌,冲撞着他的喉咙,让他鼻子发酸。
他看到了那个揣钱离开的老奶奶,看到了那几位捐献抚恤金的伤残老兵,看到了那个为了孩子转身去买粮的妇女,看到了那个用鸡蛋换粮的小贩……这一幅幅画面,比任何捷报、任何缴获,都更让他感到震撼,感到一种沉甸甸的责任,也感到了一种无穷的力量。
孙铭站在他身后,依旧沉默如山,但那紧握着枪柄的手,似乎也微微松开了些许。
方立功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他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看着那依旧漫长、但似乎不再那么疯狂的队伍,看着那些选择信任、选择坚守的百姓,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他转向楚风,声音哽咽:
“团座……您看……这……这……”
楚风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方立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冰冷而又带着复杂气味的空气。
他转身,准备上车离开。他知道,危机远未解除,重庆方面的攻击不会停止,更大的风浪可能还在后面。但此刻,他心中那份因为金融战而带来的阴霾,却被一股更强大的暖流驱散了大半。
民心可用!民心如铁!
就在他拉开车门的那一刻,一个七八岁年纪、衣衫单薄、小脸冻得通红的小男孩,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手里举着一张明显是刚在街上捡到的、皱巴巴的传单,仰着小脸,用稚嫩而响亮的声音,对着楚风喊道:
“长官!俺不认识字,但俺知道,这上面画的肯定是瞎话!俺娘说了,跟着楚长官,有饭吃!”
小男孩说完,也不等楚风反应,就把那张传单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在地上,还用脚使劲踩了踩,然后像只灵活的小猴子,一溜烟又钻回了人群里。
楚风看着地上那个被踩得脏兮兮的纸团,又看了看小男孩消失的方向,终于,一丝真切而温暖的笑意,爬上了他的嘴角。
他弯腰,捡起那个纸团,在手里掂了掂,仿佛掂量出了人心的分量。
“回指挥部。”他坐进车里,对司机说道。
车子再次启动,驶离这依旧喧嚣、却已然透出几分生机的街市。楚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老奶奶沙哑的话语,那伤残老兵洪亮的声音,还有那小男孩稚嫩却坚定的呐喊。
他轻轻摩挲着手里那个皱巴巴的纸团,如同摩挲着一块温润的玉石。
他知道,这场“华元”保卫战,还远未到庆祝胜利的时候。但他更知道,只要这民心不死,这众志能成,再大的风浪,也休想撼动他们正在筑起的根基。
喜欢铁血逆袭:从楚云飞开始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铁血逆袭:从楚云飞开始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