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天光未明。太原城还在冬末春初特有的、浸入骨髓的湿冷中沉睡,楚风却已再次站在了城外新建成的三号雷达站外。这里是距离“磐石”演习区域不远的一处无名高地,经过连日抢工,几座简易的水泥基座和天线塔已经矗立起来,像几只沉默的金属怪兽,将其巨大的网状天线伸向铅灰色的、仿佛随时会压下来的天空。
空气冰冷,带着泥土解冻后的腥气和金属构件特有的、冰冷的铁锈味。孙铭静静地站在楚风身后半步,如同他投在地上那道沉默的影子。几名技术人员和雷达兵正在天线塔下和旁边那座用沙袋和波纹铁皮匆忙搭建的操作间里进行最后的调试,低沉的交谈声、工具碰撞声和发电机的嗡嗡声混杂在一起,给这荒凉的高地平添了几分紧张的生气。
楚风没有披大衣,只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军装,任由清晨凛冽的寒风穿透布料,刮在皮肤上,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他仰头望着那些缓缓转动、扫描着苍穹的巨型天线,目光深邃。就是这些东西,这些依靠缴获的日军残件、华侨工程师带来的图纸、以及根据地工人用最原始工具敲打拼凑出来的“千里眼”,让他第一次拥有了超越目力所及的预警能力。在青龙桥,它们提前捕捉到了胡宗南部无线电的异常活跃;在更远的、他目光无法触及的国统区纵深和海岸线外,它们或许正在接收着来自更复杂世界的、充满杂音的信号。
“报告团座!”雷达站站长,一个刚从“抗大”通讯专业速成班结业的年轻人,小跑过来,敬了个礼,脸上带着兴奋和紧张的红晕,“一号、二号天线调试完毕,扫描范围正常,初步滤波完成。就是……就是背景杂波还是有点大,特别是东南和正东方向,海上水汽和可能的……不明电磁干扰比较强。”
楚风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没有离开那些转动的天线。“能分辨出我们‘疾风’训练的信号吗?”
“能!”站长肯定地回答,“频率和信号特征我们已经录入,可以初步区分。刚才三号机训练返航,我们在五十公里外就捕捉到了,轨迹很清晰。”
“好。”楚风终于收回目光,看向这个年轻的站长,“记住,你们的眼睛,不止要看天,还要‘听’风。任何异常的、不属于我们的电磁波动,任何规律性的、可能代表编码的信号,都要记录,上报,分析。天上飞的不只是鸟,还有带着恶意的眼睛和耳朵。”
“是!团座!我们一定瞪大眼睛,竖起耳朵!”站长挺直胸膛,大声回答。
楚风拍了拍他还有些单薄的肩膀,没再多说,转身向吉普车走去。孙铭无声地跟上。
坐进车里,引擎的轰鸣暂时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和机械声。楚风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昨夜老陈电话里那些关于“铁幕”、“亚太对抗”、“技术隔离”的字眼,与眼前这些旋转的天线、与青龙桥的硝烟、与大同的电灯、与抗大学员们炽热的眼神、甚至与林婉柔在灯下缝补的侧影……交织缠绕,形成一幅庞大、复杂而又无比真实的图景。
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历史湍流的交汇点上。个人的意志,一支队伍的努力,在这股即将席卷全球的巨浪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关键。因为这里是他的土地,他的人民,他发誓要守护并建设的家园。退无可退,也无处可退。
“回指挥部。”他对司机说。
车子颠簸着驶下高地,将那座渐渐开始正常运转的雷达站抛在身后。天线依旧在缓缓转动,如同沉默的哨兵,开始履行它们“看”向远方的使命。而它们“看”到和“听”到的,将会是比以往任何敌情都更加错综复杂、更加晦暗难明的信息迷雾。
回到指挥部时,天色已经大亮,但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挡,只透下一种灰白惨淡的光线。方立功和赵刚显然也是一夜未眠,或者很早就开始工作,两人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但精神却处于一种高度集中后的亢奋状态。
“团座,你回来了。”方立功拿着一份刚收到的电报,“‘海魂’支队补充报告来了,详细清单。缴获的美制冲锋枪经过检查,批次很新,保养良好,不像是战场上流失的。电台也是美军制式。章队长判断,支持‘黑鲨帮’的势力,能量不小,而且……可能不止一方。”
楚风接过电报扫了一眼,内容印证了他的猜测。“东西封存,挑几支枪和那部电台,让‘谛听’的技术人员仔细研究,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告诉‘浪里蛟’,仗打得好,但不要松懈,修复损失,加强训练,特别是夜战和恶劣天气下的作战。海上,不会太平。”
赵刚则递过来一份手写的分析简报,墨迹未干。“这是我和几个参谋根据现有情报,对美苏可能采取下一步行动的几个方向推演。”他指着简报上的条目,“第一,经济和技术封锁清单可能会具体化,特别是精密机床、特种钢材、高级燃料、无线电元件等。第二,外交上可能加大对重庆政权的公开支持,同时在国际场合诋毁我们为‘割据势力’、‘破坏统一’。第三,情报渗透和策反会加剧,目标可能是我们的技术人员、中高级军官、甚至……像吴师傅、李文博这样有海外背景的人。第四,不排除在海上或边境制造‘意外’摩擦,试探我们的反应底线,或者为更直接的干预制造借口。”
推演细致而冷酷,将“冷战”这个宏观概念,拆解成了可能一把把刺向根据地的具体匕首。
楚风仔细看着,点了点头。“应对方案?”
“已经初步拟定。”赵刚翻到简报后面,“针对封锁,加快替代品研发和寻找非传统渠道,比如东南亚华侨商业网络,甚至……考虑与某些国际‘灰色’商人进行高风险交易。外交上,加强我们自己的宣传,用事实说话,同时争取延安方面和国内进步力量的声援。反渗透,需要‘谛听’和保卫部门协同,建立更严格的审查和内部监控体系,同时加强思想教育,巩固内部。至于摩擦……还是那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坚决反击,但要注意规模和分寸,避免升级为全面冲突。”
这些方案,听起来都合理,但执行起来,每一步都布满荆棘,需要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和心力。
楚风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股比清晨更加湿冷、带着明显雨腥气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桌上的纸张哗哗作响。他极目远眺,天际线上,乌云如同泼洒的浓墨,正在不断堆积、翻滚,向太原城的方向缓缓推进。远处的山峦只剩下模糊的剪影。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他轻声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孙铭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侧后方,低声道:“团座,外面风大,您……”
楚风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就这样站着,任由越来越疾的冷风吹拂着脸颊和衣襟。风声中,他似乎真的听到了什么——不是雷达的嗡鸣,不是电报的滴答,而是更加宏大、更加遥远、也更加不容抗拒的呼啸。那是太平洋彼岸正在加速的舰队部署,是西伯利亚荒原上重新启动的军工生产线,是欧洲谈判桌上破裂的酒杯与划下的分界线,也是重庆某间密室里针对他的又一份“戡乱”计划被敲定盖章的声音……
这些声音跨越千山万水,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却足以压垮许多弱小势力的历史洪流,正向着这片多灾多难又充满顽强生机的土地,汹涌而来。
而他,楚风,或者说楚云飞,以及他身后千千万万的将士与百姓,就站在这洪流冲击的最前沿。
“听见了吗?孙铭。”楚风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孙铭凝神细听,只有风声和隐约的雷声。“团座?”
“这风声里,”楚风依旧望着远方,目光仿佛穿透了云层,“有太平洋的海啸,有西伯利亚的寒流……”
他顿了顿,一滴冰冷而硕大的雨点,恰好被风卷着,精准地打在了他的额头上,溅开细小的水花,顺着眉骨缓缓滑下,带来一丝凉意。
“……而我们,”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什么悲壮或激昂,只有一种认清现实后的、沉静如水的坚定,和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属于开拓者的锐利锋芒,
“才刚刚学会飞翔。”
话音落下,积蓄已久的冬末冷雨,终于哗啦啦地下了起来。雨点急促地敲打着指挥部的窗棂和屋顶,发出密集的声响,瞬间将天地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雨幕之中。
远处,那架完成例行巡逻、正准备降落的“疾风-1甲”型战机,不得不拉起了机头,重新爬升,在风雨如晦的天空中,划出一道略显艰难却依旧倔强的弧线,努力寻找着云层的缝隙。
它的身影,在厚重的雨幕和低垂的乌云映衬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不屈。
第十二卷《龙腾初显》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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